■如何让这么好的人活着，不再以这样的方式悲壮地死？我们可能没有别的办法去改变现实和社会，惟有改变自己。
■必须清醒地看到和认识到，我们生活的四周，乃至中国、世界和全人类，还存在，而且会长期存在不完美、不理想，甚至丑恶、肮脏，其中有些可能还得势风光、不可一世。
■所有好人，当然指的是真好的人，一定要有强大的心理力量，包括抗压力、抗挫折力、抗逆境力等等，还要保持良好的心理健康和积极的心理品质。
■我们的教育应该教给孩子们真善美，还应该告诉孩子们人生和社会存在假恶丑，教给孩子们战胜假恶丑的精神力量和策略方法。
这两天，一则信息刷屏：成都大学党委书记毛洪涛以一条“绝笔”朋友圈微信告别人生，在“失联”状态数日后被警方宣布已经身亡；此前是大连理工大学通报称，13日早7时左右，该校化工学院一名研究生被发现在实验室身亡。虽然经常有大学生自杀的报道，但这两条消息在让人对逝者惋惜和痛悼之余，还是引人以很多思考，其中，我特别想说说的话题是，好人如何才能更好。
毫无疑问，不少自杀的人，都是我们人群中的好人，有些是好人中的好人，优秀者。以毛洪涛和大连理工大学逝去的某研究生为例，从遗书和报道看，这两位逝者都是正义在身，奋发有为而不甘世俗的优秀者。
毛在遗书中痛陈学校弊端，尤其是直指以校长为首的“利益集团”，正如一篇文章所云，困住毛洪涛的这件事，是一个系统里的“利益勾连”、“污泥浊水”，是自己“两袖清风”，“一身书生气”，是相信正义和人性的“真善美”，却遭遇利益集团“拉山头”、沆瀣一气的铁壁。遭遇如此现实，很多人会回头，很多人会融入泥水。而毛洪涛，选择了决绝的撞击。这篇文章的作者采访了不少成都大学师生。说毛是个关心社会的人：每次进他的办公室都看到他在读厚厚的报纸；说毛是个负责任的人：上课认真，对学生要求严格，不像其他搞“副业”的老师那样吹水；说毛是赤诚的人：上课脱离书上重点，要求学生们将来不做假账；说他是个和蔼耐心的人：其他导师给学生签字，短短“同意”两字，但他一定要细心地，把学生奖学金申请表中“导师意见”一栏写的满满当当；说他是个主动招惹了“麻烦”的人，说老师们让不要管这件事，利益牵扯很大，有学生一遍遍看毛老师的“死谏”，眼泪不由自主落下……
同样，大连理工大学某研究生也是一位优秀者。有报道称，有多名死者同学、好友发文悼念，称他是一个善良温柔的男生。死者在校期间，曾加入舞蹈团。一名与他跳过三年舞蹈的好友发文称，“刚知道这个事，全身发抖，哭了两个小时才缓过来……他是一个做事无比认真努力的人。当年一起跳“峰岚”，每天四个半小时的高强度训练，他为了让自己跳得再好一点，每次休息都在旁边加练，其实他真的已经跳得很好了。”与毛相同的是，这位研究生也遇到了各种困惑，不同的是九〇后了断的表达。这名去世学生在遗书里讲述，去年他听从评审老师的建议，在总结了几个博士论文的实验思路和内容，经过长期实验后，得到老师“数据没有意义”的评价，后续为了提高效率，他好几次通宵做实验，可是最后仍对自己的实验数据感到绝望，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并希望下辈子变成一只猫。他写道：“可能是我太笨了，可能是我太懒了，也可能那几台设备不足以完成我的课题。总之，以前我们组还没出现过无法按时毕业的，为了不打破这个这个传统，那我消失好了。”
长篇累牍引用相关报道，只是想说明，这两位逝者，犹如许多也许我们还无法知道的逝者一样，是好人，是极品，优秀者，如果他们活着该多好呀。是的，但他们却死了，再也不能复生。如何让这么好的人活着，不再以这样的方式悲壮地死？我们可能没有别的办法去改变现实和社会，惟有改变自己。今天我就来说说如何让好人更好的话题。
好人更好就要跳过两个梗，迈过两个坎儿。一是必须清醒地看到和认识到，我们生活的四周，乃至中国、世界和全人类，还存在，而且会长期存在不完美、不理想，甚至丑恶、肮脏，其中有些可能还得势风光、不可一世。也许你会说，人类不该永远美好吗？该，但那是未来，至于未来有多久，说多久就有多久。可以说一句你不愿听、但事实就是如此残酷的话：人类公平美好、人心向善是相对的、暂时的；人类不公平不美好、人心向恶是绝对的、长期的。人心之恶，不分性别、年龄、职业和许多社会属性，都说教师是人类灵魂工程师，但工程师如禽兽的大有人在。认识到残酷，决不意味妥协、随俗，甚至背叛理想，意味着有充分的思想和心理准备，一旦面临残酷，厄运当头，不会惊慌失措，甚至如毛和上吊研究生，以死明志。
二是，所有好人，当然指的是真好的人，一定要有强大的心理力量，包括抗压力、抗挫折力、抗逆境力等等，还要保持良好的心理健康和积极的心理品质，这尤为重要，甚至对于一个好人，也就是说对思想品德和人格修养都无问题的人来说，这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但，一个悖论是，往往越是优秀的人，越是风朗品清的雅士，其心理往往越是脆弱，心灵越是敏感，“眼里越揉不得沙子”，而没皮没脸、甚至臭不要脸的，心理素质越好，加之社会良好机制的不健全，这样的小人往往还如鱼得水。正因如此，我们才反复强调，好人，优秀的人一定要有强大的心理力量，否则，我甚至想劝下优秀者，别那么优秀了，学点坏吧，因为我担心你受不了磨难，抗不住压，寻了短见，呜呜。
所以特别强调这两点，当然与教育有关，与当下教育的短板有关。长期以来，我们的教育习惯正能量教育，面对的是红旗飘飘、莺歌燕舞，引孩子们积极向上、乐观开朗，这当然是对的，但同时似乎忽视了事物的另外一面，正如李镇西老师在文章中发出的疑问，我们的教育，究竟应该教给孩子们什么？我的回答就是，我们的教育应该教给孩子们真善美，还应该告诉孩子们人生和社会存在假恶丑，教给孩子们战胜假恶丑的精神力量和策略方法。这，使我又想到了孔子与鬼谷子。我们的教育，千百年来奉孔子为圣人，奉其教育思想为圭臬，这是对的；但如何把孔子高大上的东西化解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就需要鬼谷子的纵横捭阖之术和培养出一批如张仪、苏秦、邹忌、李斯那样的实用型人才。这当然是比喻，我的意思是说将孔子和鬼谷子融合，即正面与各种策略方法相结合的教育，才是理想的教育。
再说说我自己吧。我当然是个理想主义者，但也因之常常碰得头破血流，尤其是面对感情的欺骗、人心的背叛和小人的奸诈，不知多少次有一死了之的念头。我有一条黑色的领带，我常常臆想，用它勒住脖子、挂着身体，该是怎样的决绝的场面。但没有，一直坚强地活着，并活到现在。支持我活下去的，就是对现实的清醒认识和强大的心理力量。难道不是吗？不要说改变不了现实，就是改变身边熟悉的人，都难。作为教育工作者的本性，我曾想改变我的教育对象，大部分成功了，往往是你花气力最大、用的心血最多的，却改变最难。一句话，改变不了世界和他人，惟有改变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我居然挺过来并且活到现在，至于我是否足够好和优秀，那任人评说去吧。
说来说去，我打心里惜才、爱才，什么是才？类似毛洪涛这样的，类似大连理工大学上吊的研究生这样的，当然还有许多。若说中华民族缺什么，我坚定地认为，不缺人，缺人才。所以，尽管屈原投江以死明志每每为后人悼念，以死明志似乎成了中国所有正直而又面对丑恶现实痛不欲生的写照，我还是希望，也真诚地祈愿所有如毛洪涛和某研究生一样的优秀者，请看在我的面儿上，不要轻生，坚强而伟大地活着，因为中国和世界需要你们，未来需要你们。
在所有逝者中，毛洪涛还算幸运，因为成都市已成立由市纪委监委、市委组织部、市委宣传部、市委教育工委、市公安局组成的联合工作组，正在对有关情况进行全面调查。我们期待调查结果及时公布，还逝者一个交代，还公众一个明白，还社会一个公正。但，对于更多逝者可没有这种运气，惟有与活着的人们感叹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吧，借以自勉和共勉。
谨以此文祭奠毛洪涛先生和许多正直勇敢的生命。
写于二〇二〇年十月十八日零时，据说今天成都大学组织与毛洪涛遗体告别。
作者简介：王旭明，教育工作者，语言文字工作者，曾任教育部新闻发言人，语文出版社社长，现任中国陶行知研究会求真教育实验研究院院长。著有《为了公开——我当新闻发言人》《王旭明说新闻发言人》《明正言顺》《与领导干部谈文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