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错了地方的旋转木马

如果一只北极熊生在沙漠:它的皮毛很厚,一定挥汗如雨,而且,抓不到鱼吃,一条也抓不到,因为沙漠没有鱼。

如果一只蝴蝶真的飞过了沧海,飞到了北极洋,翅膀会被冻住吧,它会一头撞上了冰山,成功地变成一只冻在冰块里的蝴蝶。

如果一座旋转木马被放在写字楼间的空地上,抬头是高楼,低头是停车场,左右手都是商场,前后人来人往,一个小朋友都看不到,那么……

我要说的,就是这一座旋转木马。它叫什么名字呢?就叫它小北吧,因为它来自北方。

北方有一家工厂,是全世界旋转木马的故乡。每一个旋转木马,都像一个平放的棒棒糖把子,上面插满枣红马、华丽的马车、上下跳的青蛙、美丽的芭比娃娃房间……小北也是这样一点点长大,每天都会多一个新座位,每天它都好奇今天会来的是什么:是漂亮得会让人屏住呼吸的银鬃马,还是骄傲得昂着头的月亮船,穿着公主裙的小朋友们会第一个坐进去。

虽然在工厂里出生长大,可是小北早就听过很多游乐园的故事了。那是因为时常会有退休的、年检的旋转木马回厂返修。他们的漆都磨花了,座位上留着小脚印,有些转动起来会有吱吱哑哑的声音,可是都见多识广,教了小北很多很多。

有一位旋转木马老爷爷说:“我生活的游乐场,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大雪哗哗地下着,可是小朋友们都冒着雪,在栅栏外排队等着。他们穿的红羽绒服就像梅花,蓝滑雪服就像雪绒花。木马开动起来了,转了一圈又一圈,小朋友们的笑声半天高,像雪花里溅出来的小火星。”

还有一位是双层旋转木马阿姨,因为她每一辆小马小车上都垂着长长的流苏。她说:“我呀,我工作的地方是皇家幼儿园哦,小公主们都是未来的女王、王后或者王妃,她们在教室里都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只有在我这里,她们才能让自己飞起来。一层层的纱裙摆飞起来,长长的金发飞起来,红的绿的蝴蝶结飞起来……”

有一位旋转木马大叔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一个很普通的旋转木马,我上班的地方就是一个普通的儿童公园。平时人不多,安安静静,有老爷爷有奶奶在栅栏外练拳打剑。可是一到周末、寒暑假、逢年过节,哇,不得了,好像全城的小朋友都来了。大一点儿的,门一开就冲向高头大马,小的,爸爸妈妈把他抱上小马背,他还害怕得一直想用手抱住爸爸的脖子。转起来了。爸爸妈妈们有的在拍照,有的在向宝宝们挥手,小宝宝们也向他们挥手。我觉得这才是旋转木马最好玩的地方。所以我经常想,没有挥手,就没有旋转木马。”

前辈们的故事,小北每个都很喜欢,它不求去冰天雪地,也不想去皇家幼儿园,只要给它一个儿童公园就好了。它保证,它发誓,它向旋转木马大神——如果有这么个神——祈祷,它会作一个好好的木马,每天勤勤恳恳转呀转。

但是,你知道小北到哪里去了?

让小北自己也没想到的是:它被放在一片写字楼的中间了。每天早上九点前后,下午六点前后,无数的人从它身前身后挤后,都是上班下班的。然后这一天里,就几乎没有人经过了。陪着小北的,就是看木马的老人。他经常拿着张报纸盖着脸,在暖洋洋的阳光里打瞌睡。很偶尔偶尔,会有人来打扰他,问:“这个木马真的会转吗?”废话,不会转还叫旋转木马吗?

更偶尔偶尔,会有人给老人五块钱,上去转一圈。都是个子老大的叔叔阿姨们,坐上去主要是为了摆POSEE照相,小北没精打采地转了一圈又一圈。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风里、雨里、雾里、太阳里还有城市特有的废气里,小北每天都愁眉苦脸:它是旋转木马,它天生要陪小孩子玩儿的。它做梦都能听见孩子们的笑声,每次醒来,总发现,离得好远好远……离了不知多少条街道多少个大厦。

突然有一天,看木马的老人在小北身上钉了一张纸。它看不到,听见有一个路过的阿姨一字一字念出来:“定于三天后,拆除这架木马。”

太好了,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他们会送自己回厂检修吧,重新喷上漂漂亮亮的油漆,每个零件都装得牢牢的。然后小北就可以去儿童公园了吧?这几年就算是浪费了吧。

让它意外的是,在栅栏外,居然排起了长队,队里面有男有女,也有抱在怀里的小宝宝,还有几对叔叔阿姨,彼此拉着手。

有一个阿姨第一个坐进了公主车,叔叔在她旁边的大马上。阿姨问:“还记得吗?当年就是在这里,你对我表白。”叔叔笑得好羞涩:“是呀,好难得,能找到这么浪漫的地方。”

有一个短发的美丽姐姐,下了旋转木马后,站在栅栏旁打了个电话:“……当年那个我们一起坐过的木马,要拆了……”然后电话两边,都是沉默,那沉默很长很长,仿佛电波不再以光速飞奔,而是一步一步,从她的心口走到他的心口。

小宝宝还太小,不能自己坐木马,妈妈坐在木马上抱着她——是她吧?小衣服是粉红的,小帽子上有红绒球。年轻的爸爸站在木马旁边,一手搂过妈妈,另一手牢牢地抓着栏杆。有什么样的故事呢?他们是在这里巧遇,还是曾经同乘过一匹马,要么,她曾经是摆POSE的少女,他手机里永远留着她的照片……

这些脸,小北一个都认不出来。他突然好恨自己。这几年,它每天都朝思暮想儿童公园,每一次开工都懒洋洋、正眼也不抬,一定也有笑声洒落在座位上、栏杆上、龙头上。只是它,没理会。

而只有三天时间了。以后无论它去哪里,都一样,幼儿园、游乐场、儿童公园,木马都不给大人坐的。它错过的那些记忆,再也捡不起来了。而本来,它也可以有好多故事,讲给其他旋转木马听,告诉他们一个不一样的木马故事。

而其实,每一座旋转木马都是独一无二的,无论放在什么地方,都能给人们带来好多好多的快乐。可惜小北原来不懂,所以,浪费了好几年、好几年。

小北暗暗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三天,加油,一定要多转几圈哦。而以后,无论在哪里生活,都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因为,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是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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