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朝道光时有首讥讽官场混的《一剪梅》,其中有云:"大家赞襄要和衷,好也弥缝,歹也弥缝。无灾无难到三公。"面对领导的过失,是三缄其口,顺逢其恶,还是挺身而出批龙麟,是检验一个官员是否介直的重要标准。
《序言》中曾经提到东汉胡广与冯道是官场两大不倒翁。胡广是真正地对《一剪梅》所提官场混世真经的实践者,所谓"天下中庸有胡公",而史上却无人说"天下中庸有冯公"。
因为冯道的骨子里,是求直不求曲的。
除非遇到一个喜欢下属拍马屁的领导,真正干事业的领导,是不会欣赏除了拍马奉迎之外一无所长的员工。有些实干型领导对下属不留情面的劝谏也会发怒,但等他们冷静下来,他们往往会称赞下属的直言敢谏。魏徵顶撞李世民,李世民认为魏徵是忠臣,而封德彝吹捧李世民,李世民认为封德彝是佞臣。
大说即为忠,冯道的"忠",并非对一家一国的死忠,也非对君王恶行的一味谄忠,而是直谏君王之失,才不失人臣之忠。冯道在《仕经·事上篇》专门讲了这个问题。
"君父之有过,求学不可以劝谏之、讽之、喻之,必明之而后快。上不可欺,欺上若欺君父也。焉有巧言令色,以蒙蔽君父之过为忠乎!"
历史上的冯道以阿顺十朝出名,但总有许多人忽略了冯道宁死必谏的强项性格,这才是真正的冯道。
面对刘守光、李存、柴荣三位强硬的君主,冯道大可以学得一个乌龟法,得缩头时便缩头。何必为了—一件事不关已的事情以命相搏?别人面对君主的盛怒,选择了沉默不语,而冯道强项而出,当面折辱手握生杀大权的君主,这说明冯道的骨头是硬的。
后人只记住了冯道五朝官场不倒翁的形象,却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冯道三次著名的逆批龙麟,在唐末五代宋初视人命如粪土的残酷时代,不是所有人都敢这么做的。孙鹤是怎么死的,时人再清楚不过。
忠而无愧于民,说而无愧于心,能做到这两点,就是一个难得的好官。不要把冯道和官场大神海瑞相比,海瑞不食人间烟火,所以他是天上的神仙,而冯道,
则是地上的圣人。虽然海瑞与冯道有相同的一次经历;骂皇帝,被皇帝盛怒之下系于囚狱,都面临着死亡的考验。
其实,海瑞同样称得上忠,但海瑞是与整个官场为敌的,人人皆视海瑞为凶恶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冯道和官场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换句话说,海瑞是在给天捅窟窿,而冯道是在补天。
冯道为人非常谨慎,但这种谨慎并不代表在危险面前退缩,这种谨慎,人在险恶官场上的生存本能。官场上遍布地雷,一个不小心就踩着地雷,炸得粉身碎骨。
冯道在出任河东掌书记后,有一次去义武军的首府中山(今河北定州市)出公差,找义武军节度使王处直商办若干事宜。在回来后,冯道写了一篇《论安不忘危状》,对自己的此次中山之行发了一通感慨。
"臣为河东掌书记时,奉使中山,过井陉之险,惧马蹶失,不敢怠于御辔。及至平地,谓无足虑,遽跌而伤。凡蹈危有虑深而获全,居安者患生于所忽。此人情之常也。"
冯道出使中山所路过的井径口,是太行山脉的八大天堑之一,战神韩信就是在这里背水破赵一战成名的。这里的地势极为险恶,可谓一夫在此,万夫愁眉。
山路艰险,由于冯道骑马,如果马一个不慎,就有可能栽下悬崖,粉身碎骨。
冯道屏住呼吸,极为小心地驭马前行,终于有惊无险地走过井径口。过了天险,便是千里平川,冯道认为危险已经解除、便纵马狂奔,结果冯道被疯狂的马匹扔在了地上,"遽跌而伤"。
冯道讲的这个道理,实际上就是《淮南子·原道训》所说的"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各以其所好,反自为祸"。许多人都有这个不好的习惯,在自己擅长的领域中过于骄傲自信,或者在得势时轻视一切不利因素,自狂自大,最终偏偏就栽在了阴沟里。
老话常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所谓明枪,就是人在危险面前提高警惕的时候,来多少明枪都能躲得过;所谓暗箭,就是在解除危险警报之后的麻痹大意。
冯道对人的这种潜意识里的惰性大发感慨,"蹈危有虑深而获全,居安者患生于所忽"。
官场上的暗箭太多,在你面前谈笑风生的,往往会在背后给你放几支暗箭。性格谨慎的冯道把官场上的所有人都列为潜在的施暗箭者。
这不是冯道多心,做官做人总要多个心眼,韩信不就是轻易相信了恩人萧何,才被骗入长乐宫遇害的吗? 为人处世时,要多思慎行,不要轻信人言,要具备咀嚼分析人言的能力。
与人为慎,同时更要与人为善。这就是冯道所说的∶"量"。
冯道在《仕经·雅量篇》开篇就讲∶"为政者,必具雅量。"
雅量,说得通俗一点,其实就是忍功,这也是冯道"雅量"观的核心观点。官场上能玩得风生水起的,个个都是忍者神龟,自古老话常讲∶"不会装孙子的,做不了大爷",如果个个都像沸羊羊那样火爆脾气,早被踢出羊村了。
失势时莫恨人入骨,得势时莫凌人于上,面对别人对自己的挖苦讽刺,权当是猫放屁。因为冯道作为出身寒素的麻雀男,自进入官场一线以后,那些士大夫出身的凤凰男们无时无刻不在讥讽冯道的出身,如果冯道肚量不宽,早就被气死了。
如果冯道被人气死,那些嘲笑冯道的人会更加得意。为了证明自己比那些人更优秀,冯道必须坚强地活下去,一如胯下伏行的韩信。而冯道在《雅量篇》中提到的几个善忍的历史名人,其中就有韩信的钻胯。
冯道会忍,面对铺天盖地的质疑嘲讽,冯道泰常自若。你说你的,我玩我的,凭几句难听的话就想让冯道谦恭自退,门都没有。
有时,面对别人的质疑甚至辱骂,冯道实在忍无可忍,也不过说了句∶"让他骂吧,此人凶恶,后来必有天报之,我为什么要生气?"
胡饶是冯道的下属,而冯道向来是对下属宽怀为上的,从来不在下属面前摆官架子。冯道是个聪明人,若曾经被自己凌辱过的下属有朝一日成为自己的上司,自己将如何自处?
老话常说,你知道头上哪片云彩有雨?
如何与下属相处,冯道在《仕经·御下篇》说得非常清楚。
通俗一些说,冯道的御下之术,可以用十二字来形容,即"明是非,平赏罚,功则让,过归己"。
前六字讲的工作方法,后六字讲的是相处之道。
不明是非曲直,以自己的好恶胡赏乱罚,人心不服,人心必乱。这一点很好理解。
"功则让,过归己。"
人在官场,最大的禁忌是一个"贪"字,不是贪财,而是贪功恋权。有功则归于己,有过则诿于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项羽。项羽最大的失败就是不懂得维护现有人事关系的稳定,人都是利益动物,你不让别人立功,别人当然要炒你的鱿鱼,比如韩信。
初到河东官场出任重要职位的冯道,并没有留下如何与下属相处的相关史料。但以冯道的聪明,他绝对不会像卢程那样四处鼓着大毒舌,卢程是李存昆的老关系户,不怕得罪草根官员,冯道没有这个资本。
冯道要想在官场站稳脚,除了以忠事上外,最重要的就是稳住自己在河东基层官场的人脉关系,后院绝对不能起火。否则卢程会第一个跳出来,拆了冯道的草窝棚子。
和平级的同僚或下属打交道,贵在一个"中"字。所谓"中",就是冯道所说的"不迁怒,不受谄,持正守中"。遇到别人占自己的小便宜,一笑了之,不要记恨成仇,平白增加政敌。
为官必须谨慎为上,官场险恶甚于江湖,一招不慎,便有可能招来杀身灭族大祸。此时的冯道虽然初得展志,如鸿鹄之翔青云,但冯道谨慎的性格还是时常告诫自己∶水满则溢,溢则伤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