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A.W.
题图 | 齐齐哈尔 34 中体育馆倒塌现场
字数 | 约 44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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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齐齐哈尔到佳木斯，直线距离 490 公里。今年的 7 月 23 日下午 5 时 26 分，齐齐哈尔市 34 中的一栋建成 26 年的体育馆坍塌。这次事故中去世的 10 名学生和 1 名教练，都是假期依旧坚持训练的学校女排队成员。
事发当晚，黑龙江省紧急召开了全省安全生产工作视频会议，要求迅速组织排查各类学校、公益体育场馆的建筑安全。会后第二天，桦南县县长曾专门到这次坍塌的体育馆察看安全工作落实情况。
105 天后，11 月 5 日 17 时 00 分，黑龙江省气象局发布暴雪红色预警信号，26 小时 40 分后，佳木斯市桦南县 2018 年 7 月竣工，2020 年才通过验收工作的悦城体育馆坍塌，目前已有 3 人遇难。
当我们遭遇亲人的突发性离世时，自身心理健康所受冲击往往会导致难以抑制的哀伤，这甚至会转化为于身体的长期损害乃至导致自杀行为。尤其是在一些突发性公共安全事件中的罹难者，公众对其亲属的关注、同情，和当地有关部门的决策与执行，都可能会对其亲人产生持续数年乃至终生的负面影响。但是，谁来给他们治愈一生呢？
佳木斯市桦南县悦城体育馆坍塌现场 | 当地民众拍摄
01.
孩子最后一面
我见不到
齐齐哈尔 34 中体育馆倒塌案，经现场初步调查，是与体育馆毗邻的教学综合楼施工过程中，施工单位违规将珍珠岩堆置体育馆屋顶。受降雨影响，珍珠岩浸水增重，导致屋顶荷载增大引发坍塌。相关责任人随后被警方控制。
7 月 23 日当晚，《人民网》刊文称，黑龙江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王一新主持召开全省安全生产工作视频会议，通报齐齐哈尔市龙沙区第三十四中学体育馆发生坍塌事故等近期几起安全事故情况，就黑龙江省近期连续发生的事故进行深刻反思，并就如何采取切实有效措施，坚决遏制事故多发势头，确保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黑龙江省安全生产形势稳定进行安排部署。
很快，发自医院现场的家长批评部分行政人员不作为的视频在网路流传，“不签字不给看孩子”的热搜也曾短暂出现。不久后有关信息消失。灾难发生三十小时后，齐齐哈尔市市长沈宏宇公开鞠躬向遇难者致哀，并向家属致歉，随后代表官方向国民道歉并承诺调查。
灾难发生 7 天前，该校官方公众号曾刊文祝贺学校女子排球队，代表齐齐哈尔市参加比赛，并荣获黑龙江省第十八届学生运动会中学排球比赛亚军。它成了这群孩子留在人世间最后的集体记忆。
截取自该校公众号 | 星岛日报
从某种意义来说，这是学校内卷和监管不严相互作用下的偶发性产物。但对于家长们，这样的偶然，却成了终其一生的必然。新闻结束了、热搜下架了、私下传播的信息也被终止了，我们都以为已经忘记它了。直到，这次的佳木斯。
家长们，这三个月是怎么过的？佳木斯的现场，又有多少正在痛哭的人？
我们能够接纳天灾、能够接纳因自己的贪婪或愚蠢所致的死亡，但是，我们有谁能够接受一栋刚刚投入运营不足三年的新楼、刚刚经历过县长亲自检查的体育馆，就这样夺去 3 个人的性命？这种痛苦正在网路上蔓延，更在散落在东北大地上的丧亲者中蔓延。
佳木斯，走的同样是学生们。事发时有 7 名初中生打篮球，其中 3 人遇难。有男同学逃出后又返回救人，也有逃离的学生称，“今年期待的这场雪，把我三个好朋友都带走了… ...”
有同学发布的抖音 | 新浪香港
今天，桦南当地的很多学生都在转发纪念遇难孩子的一张图，漫天飞舞的下雪天，倒塌的场馆里，压弯了球场上的篮球架，篮球孤零零地放在白皑皑的积雪上，四处再无那群打篮球的少年，只剩下一片废墟……
或许，已经离开的孩子们，也不愿自己的同学、朋友这样痛苦吧。或许，他们会这样唱给自己亲爱的友人：
在当地人朋友圈广为流传的图片 | 橙柿
桦南事发体育馆发生坍塌后，科普博主 @中国气象爱好者 发布说，这次东北的暴雪很湿，积雪掺杂着积冰，非常重，不能按原来东北的“干雪”算重量。一般来说，东北32厘米的积雪，对应的是每平方米30公斤不到的重量，100平方米就是不到3吨。但这次积雪很实，而且有冰，应该按照降水量来算，这样一来每平方米重量有40公斤以上，100平方米超过4吨。而且因为积冰不均匀，个别点的受力更大。大跨度的体育馆屋顶没有支撑，可能难以承受。
根据国家规定，体育馆屋面一般设计为不上人屋面，不上人屋面的荷载为0.4-0.5KN/㎡，也就是每平方米最多承受40到50公斤的重量。
国家建筑工程质量检测中心总工程师邸小坛则表示要考虑这三个建筑因素，“首先是房屋设计时对于最大降雪量的设计参考有失偏颇，‘基本雪压’偏小；其次是房屋的‘荷载系数’偏小，与欧美标准还有一些差距；另外，一些建筑物本身也比较轻，‘自重系数’偏低。”
邸小坛解释说，我们国家的建筑物的抗雪压能力，通常按照近50年出现过的最大雪压来设计。但在实际统计过程中，由于积雪的密度数据不齐全，只能以平均密度来估算雪压值，这就导致了基本雪压值比实际雪压值偏小的情况，这个基本雪压值仅为0.2kN/m²，但实际中，不少地方的雪压可以达0.4～0.5kN/m²，甚至更高。
@基本常识 公众号博主项栋梁先生则认为在新建筑、反复安检后再出此类体育馆坍塌事件，属于人祸，应当追责。
佳木斯市、桦南县两级纪检监察机关已介入，此次事故是否与积雪也有一定关联，还有待调查。不过，目前，健身球会负责人已被警方控制。目前还没有家长声称出现如同齐齐哈尔市的错误处置情况。
但是，孩子逝去了，就是逝去了。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02.
无妄之灾
灾后之哀
少丧父母、中失夫妻、老来白发送黑发，此乃中国人的三大悲剧。
对于失独的家庭，这样的打击更是犹如灭顶之灾。在无数的此类事件中，有的家庭分崩离析，有的亲人从此沉沦，也有的人，选择了勇敢地面对、勇敢地走出来。
只是，今天,我们发这样的故事，对于佳木斯的同胞们实属残忍，我们的歉意和悲伤远不足以向逝者的亲朋表达惭愧与哀悼。但是，对于千千万万正处于同样痛苦中的人们来说，以下内容或许却是极具益处的思路。
一位乔尼先生，曾发布过一篇贴文，《孩子离世后，我们行善意之举以求安宁与救赎》，原文如下：
我从 1996 年开始匿名行善意之举，劝慰哀伤的父母记得并怀念他们去世的孩子。从那时起，100 多万个善行工程在全球范围内兴起，包括美国、罗马尼亚、澳大利亚、巴拉圭、百慕大群岛、荷兰、西班牙、墨西哥、新西兰、智利、意大利、马耳他等国家。
1996 年，在小女儿去世几个月后，我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我把她的节日红包都匿名捐给了贫困的孩子，这激发了我一系列随性的善举，透过这些善举，我发现自己比那些受益者得到了更多的治愈和益处。接着，我创造了能激发人们行善事的爱心卡，并把它告诉其他人。这种做法很快通过哀伤父母社区得到传播。
让我们永远记得他们，记得三年来的逝者，好吗 | 《寻梦环游记》
类似的案例还有：
安是一位中年妇女，几年前，她的孩子约书亚因婴儿猝死综合征去世。通过西拉哀伤模型，她现在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痛苦，积极处理哀伤并通过服务他人来发现生活的意义。安现在是当地一个互助组织的领导，这个组织旨在帮助那些失去孩子的父母，乔尼是她的咨询师和指导者。善行工程是她最喜欢且经常参加的服务项目。
在 10 月的一天，正好是她的儿子约书亚去世 3 周年的这一天，乔尼接到了安的电话，电话的那端，她哭泣着告诉我，下班后，她去最喜欢的餐馆吃饭，用餐几分钟后，她看到对面的舞台中央，有一大群人正在举行准妈妈派对，厌恶、混乱、愤怒，各种情绪向她涌来，她恨不得直接冲向那些孕妇，告诉她们：“省省你的臭钱吧，你知不知道，有些孩子已经去世了！”
乔尼迟疑了一下，问她，“你说了吗？”她告诉乔尼，自己当时头脑中一片混乱，她再也吃不下去饭了，离开餐桌，走向门口，深呼吸后，她拿出了写有约书亚名字的爱心卡片，并为她们的派对买了单。两人打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电话，电话中的安情绪混乱，痛苦不堪。然而，几个小时后，乔尼收到了一封邮件，邮件内容如下：
今天，我们收到了最棒的礼物。当时我正在咖啡馆举行准妈妈派对，突然收到了服务员的卡片，说有人帮我们买单来纪念约书亚·迈克。如果您认识这位可爱的人，请帮我转达，我今天真的很感动，出生在充满爱的家庭，她的孩子是幸运的，约书亚是感动我们的天使，我们永远会记得他。诚挚的感谢！——吉尔·安德森。
乔尼给安打了电话，并读了邮件给她，我们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孤独症儿子送走肝癌父亲前的最后一游 | 《海洋天堂》
乔尼给这个故事作了结：
每个哀伤父母的愿望其实都与自己的孩子密切联系。行善意之举并不能将约书亚带回到安的身边，然而却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更多的人记住他、怀念他并和他建立联结，这些人包括父母、兄弟姐妹、爷爷奶奶、配偶以及朋友。
2011 年 7 月 27 日，国际行善日这一天，来自世界各地的哀伤者们公开地表达了他们的经历和感受。为了纪念自己的儿子和弟弟，来自艾奥瓦州的克里斯汀和他的儿子为无家可归者服务的收容所收集了很多物资。梅丽莎会把一张裹有20美元的爱心卡随意地放在一个地方，给一个10岁左右的小男孩，每次她总能在不远处看到小男孩妈妈心情激动的样子，因为她又有钱帮生病的男孩买药了，如果她的孩子现在活着的话，也应该这么大了。
为了怀念在24年前去世的女儿，黛博拉总是亲自做很多衣服，然后匿名捐给海地的孩子。
为了纪念两年前在车祸中去世的16岁女儿和17岁儿子，桑迪和马克收养了16只流浪狗，还把17盆盆栽随意地放在汽车旁边。
为了怀念女儿，海蒂总是去书店买很多童年时代最喜欢的图书，然后把它们放在收银台，随意赠送给孩子们。
为了怀念去世的儿子、弟弟及祖父母，布兰迪和她4岁的女儿总是买很多花去敬老院。为了怀念自己的侄子，安杰利匿名帮助生病的邻居照看院子。
为了纪念儿子，珍妮在买咖啡时，自愿帮身后的人也买了咖啡，结果这引起了连锁反应，后面的几个顾客都这样做了，以此来纪念她的儿子。
一位母亲说道，“我终于看到了哀伤以外的东西，而且我也可以成为他人生活中的一束光芒，冥冥之中，是儿子卢卡斯指引我如何去爱，我对这一切充满感恩。”
也正是在 10 月的那一天，在那个餐馆中，母亲的爱，让约书亚穿越了时间和空间，感动了一位准妈妈。更令人感动的是，那位母亲给孩子起名为约书亚。很少有治疗方法能像善行工程一样让痛苦的内心长出关爱、同情和希望的种子。
好多事，需要大家一起走 | 《人生大事》
遗憾的是，我们是一个太过年轻的团队，我们刚刚到了能够分享长辈离世后哀伤的痛苦。对于家长们的沉痛经历，我们实在无法体会。
但我们仍然相信，就像我们这群想自杀的孩子们，靠着一份帮助其它想自杀者活下去的执念，寻觅着人生意义一般。
当哀伤的亲朋们站在一起，共同面对痛苦和不公时，那份根本哭不出来的难过，也终会稍稍释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