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征集到的第22个故事
讲述：嘉嘉
1
我出生在沿海一个小康家庭。我出生的那个年代，计划生育政策非常严，我爸妈都是国企职工，生下我之后，就不能再生另一个孩子了。
他们虽然嘴上说着“女儿也好，小棉袄比男孩贴心”，但他们的很多言行都让我觉得，我的存在是霸占了那个本该属于“未出生的弟弟”的位置。
第一次有这个感觉，是在外婆60岁寿宴上。
寿宴开始前，妈妈一遍又一遍教导我:“你是女孩子，要懂事，一定要让着哥哥。你要有个淑女的样子，待人要有礼貌，不能像你那些哥哥们一样疯玩疯闹……”
妈妈讲了好多，我根本记不住，只记得她不停说：“你是女孩子，你要……”
我不明白，我才刚上小学，是所有孩子中唯一的女孩，年龄最小，是哥哥们的小妹妹，为什么要让着他们呢？
我问妈妈：“难道玩玩闹闹是男孩的专属，我是女孩，就只能做一个懂事的淑女？”
妈妈很严肃地对我说：“女孩就要有规矩。”
听完妈妈的“教导”，我觉得好委屈，所以那顿饭我一直大吵大闹，借此表达不满。
其实那次，如果妈妈只是教我在亲戚面前“要谦让，要礼貌”，而不是反复强调“因为你是女孩，所以要怎么样”，我也能理解她的想法。
2
小学时，我和表哥的学校很近，外婆会将我们一起接回家。
有一天，回家路上遇到一个邻居，她跟外婆打招呼:“孙子，孙女都接回来了！”
“这个不是孙女，是外孙女。”外婆指着我，语气严肃。
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刺痛了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只是外婆一个无关紧要的亲戚，表哥与她才是一家人。
回家之后，我问妈妈：“一个‘外’字真的这么重要吗？外婆为什么要跟别人强调我是她外孙女？”
妈妈不以为然地回答：“妈妈是外婆的女儿，你自然是外婆的外孙女，舅舅是外婆的儿子，他的孩子自然是外婆的孙子。”
说完，妈妈还不忘叮嘱我一句：“你是女孩子，要让着哥哥，不要调皮捣蛋，要懂事，记住了吗？”
3
初中我开始住校，一周回家一趟。
妈妈带我去探望外婆。
聊天时，外婆不断抱怨表哥乱花钱，就知道买些不实用的高档球鞋。
我妈瞟了一眼我脚上那双穿了很久的运动鞋，附和道：“我们嘉嘉是女孩，女孩和男孩不一样，不会攀比这些。”
我听了默默无言，看着一个得意的母亲在炫耀自己“懂事”的女儿。
我们宿舍，几乎人人都有好几双鞋，其中不乏名牌，我只有一双国产运动鞋，还是打折时买的，要穿到破洞才能换新的。
这其实让我在学校受到了一些同学的嘲笑，我从来没跟妈妈说过。
每次给我买东西或给我零花钱时，妈妈都不忘教导我：“你是女孩，你可不能像你表哥一样乱花钱，你要懂事。”
我知道不能乱花钱，可为什么因为我是女孩，所以不能像男孩一样花钱呢？
4
初中毕业，我和表哥一起参加中考。
我的成绩超了优高线快40分，因为志愿没填好，只能去一所普通的优高。而表哥低了优高线快30分，只能去职高。
知道分数后，外婆竟然对我妈说:“嘉嘉是女孩子，读书读得再好也没用，像我们那时候女孩子都不读书的。她这分数还不如和我们杰杰（表哥小名）一起去读职高，学门手艺，以后出来再找个好男人嫁了，过一辈子安安稳稳的日子多好。”
外婆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我知道妈妈一向最听外婆的话，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不能上高中了？
我转身跑出外婆家，躲在顶楼的小角落里，嚎啕大哭。
就因为我是女孩，读书读得好就没有用？
就因为我是女孩，就该克制自己的欲望，不能买喜欢的东西？
就因为我是女孩，就得以嫁个好男人为终生目标？
就因为表哥是男孩，就可以随心所欲买东西？可以用贪玩不懂事为成绩差开脱？
太不公平了！
难道以后真的要去职高混三年，嫁一个大人满意的男人，糊里糊涂过完这一生吗？
原来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也抵不过身为女孩的悲哀。
5
我在哭泣时，隐隐听到楼下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争吵在外婆一声愤怒的“逆女”后结束，一切重归平静。
随后，妈妈出现了。她找到躲起来的我，一只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另一只手将我不停流下来的眼泪抹去。
“宝贝，不要听你外婆瞎说，她已经和时代脱节了，不明白现代社会学历的重要性。高中既然你考上了，就去上，不要想其他的。好好学习，考上大学，让你外婆刮目相看。”
我惊讶地看着妈妈，不敢相信这些话出自妈妈口中，太不真实了。
那天的妈妈，不再是平日里对外婆听话讨好的模样，她浑身散发着“母性的光辉”，让我有种回到幼年的感觉——哭了有人哄，累了有人抱，被欺负了有人保护。
这是妈妈为数不多的没有以“你是女孩”开头的话。
她第一次不再用女孩这个身份来禁锢我，而是选择为我抗争，放我追梦。
这让我重新燃起对未来的希望，也激励我更加努力。
只有成绩才能证明妈妈所做的决定是正确的，女孩也有读书的资格，也可以考大学。
女孩不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我们有自己的人生价值。
6
高考，我没有辜负妈妈的期望，考上了一所一本院校，外婆也没有再阻止我上大学。
庆祝高考录取时，我问妈妈：“那天你为什么不顾外婆反对，也要让我读高中？”
妈妈说：“我自己就是吃了学历的亏，不希望我的女儿重蹈覆辙。我知道，从技校文凭升到大学本科文凭有多艰难。”
原来，当年妈妈的分数够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但外婆执意让妈妈去读技校，把读高中的钱让给我舅舅读初中。
妈妈本以为只要自己足够懂事孝顺，只要我足够优秀，外婆就会改变看法，重视女孩，为之前没有让妈妈读书后悔。
可是妈妈错了，她越顺从，外婆越觉得她一切的牺牲和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
我想继续往下追问，妈妈却什么也不说了，只是一遍一遍对我说：“嘉嘉，对不起，是妈妈没用，害你受苦了。”
从妈妈流下的泪水中，我能读出她这么多年的不容易。
7
我曾抱怨过妈妈古板、不公平，现在我终于理解了她。
对一个在“重男轻女”家庭中长大，一直习惯了顺从听话的女人来说，能做出违背自己母亲意愿的事，极其不易，而这都源于她对我最深沉的爱。
谢谢你，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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