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进|一个人的学校:学校没了,父亲走了

编辑| 暮雨秋茗

作者| 冰晴

作者简介| 原名周永进,70后。打工者一枚,文学路上的小白。

正文共计2447字 | 预计阅读时间5分钟

这是40多年前我父亲的真实故事。

一 、我和父亲分开了

父亲是一名小学教师。

四年级那年,我从只有三个年级的小学分校转到总校的学校去读书,我和父亲,终于同在一所学校。

从我记事起,无论春秋冬夏,父亲都会在午饭后睡会儿午觉。

每到上学季,那时候家里没有闹钟,父亲总会叫我看着墙上的老式挂钟上的时间,等到点了让我叫醒他,然后他骑着自行车带上我,我们父女俩再一起去学校。

他去教书,我去学习,那一段时间,可谓父女配合默契,岁月静好。

父亲教四年级我所在班的数学,不曾想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我们这个班的数学成绩在乡镇排列倒数第一。我到现在都记得,总分一百分的试卷,我们班当时数学成绩最高的得分是39.5分。

当时父亲兼职学校的总帐会计,全乡倒数第一的成绩一出,父亲被撤了职,且被调动,调到村里的小学分校。

分校倒是离家更近。不过,也是这次调动把我和父亲分开了。以至后来我再也没有坐过父亲的车去上过学。

▲摄影/暮雨秋茗

那是一所只有三个年级,只有一间教室,一间办公室的小学校。那也是只有父亲一个人的一所学校。

一间教室分三个排,最里面的一排是一年级,中间一排是二年级,最外面的一排是三年级。

父亲上课,总是先教一年级,然后二年级,最后三年级。他教一个年级上课的时候,其他两个年级就上自习或者做作业。有时候父亲在课堂上检查作业,他总是先批改一年级的,最后批改三年级的。发现错误标出来,然后让三级的学生去辅导二年级的,让二年级的学生辅导一年级的,最后他辅导三年级,帮助三年级的学生纠错和复习。

二、我成了通讯员

虽然是一所小学校,却也有三十多个学生。父亲除了教书,也教他们唱歌,给他们上体育课,上美术课。从来不会唱歌严肃的父亲,依然领着三个年级的学生一齐唱国歌,唱音乐课本上的歌曲。说实话,我到现在也不清楚,父亲是怎么学会看乐谱的。

缘于我是父亲的女儿,也缘于我也是从分校升到总校去上学的学生,我便成了总校和分校的通讯员。

那时候还没有电话,我也没有自行车,我总是跑去父亲的学校送信。每次跑到的时候,父亲都是在给学生们上课。

我见过父亲带领学生们升过国旗。父亲让学生们按照年级站队,指挥队伍站齐。父亲教他们升旗的时候身体要立正,神情要庄严,他一面在旗杆上升旗一面教学生们目光一定要追随那红旗行注目礼。

我也见过父亲给学生们上课时的场景。学生们静静的坐在下面,父亲在黑板前又是讲解又是拿着粉笔在黑板上板书。我站在窗外不敢喊他,他交待过,什么事情都要等他下课再说。我就那样看着父亲上课,直至他下课再告诉他总校要传达的事情。

▲摄影/暮雨秋茗

三、我偷看了父亲的信

有时候总校也会让我中午放学回家的时候捎点信给父亲,等我经过父亲的学校,看见父亲还在学校没有回家,我就去找父亲,父亲准会接到信后,让我先回家。有好几次,父亲说,你回去带饭给我吧,我事儿太多了,忙不过来,省点路上来回跑的时间。

这样的时刻,我知道父亲一定是要一个人给学校进行修整,钉坏了的桌子,锄操场上的野草,给厕所一次大清洁。学校里总有做不完的事情。

有一次,是我的五年级的班主任,让我带张纸条给父亲。我偷看了,纸条上是叫父亲去他家吃晚饭,说想和父亲聚聚聊聊。后来父亲又给了我一张纸条,我也偷看了,父亲说太忙了,万分感谢又万分歉意的回他下次去。

▲摄影/暮雨秋茗

父亲给孩子们上体育课,总是三个年级一起上。父亲教他们丢沙包,让他们玩老鹰捉小鸡。由于操场狭小,父亲只教他们50米或100米短跑。父亲不会踢毽子,也不会跳橡皮绳,就叫他们跳绳。在那样的学校,是没有篮球,足球和铅球的。

父亲写得一手好看的字。美术课他很少教孩子们画画。他总是让孩子们练字,让写字好看的学生握住写字差的学生的手,一对一的带。父亲说,作为农村的孩子,一定要写端正清晣的字,农村人先学实用的东西,等有了条件,再去追求艺术。

可能是倒数第一给父亲的打击太大了,父亲一个人打理的学校完全没有后顾之忧让他证明自己,他发疯般的努力。放学带学生回来补课,暑,寒假带学生回来辅导。如他所愿,在那以后的每次乡试中,父亲所教的班级排名都排在前几名,他的努力终于有了回报,父亲的脸上又有了久违的笑容。乡邻们又开始尊重他了,总校的老师也没人笑话他了。

四、学校没了,父亲走了

六年级那年,父亲经常发热和咳嗽,他以为是感冒或者是上课话讲太多的缘故,只是叫我从村里的医疗室带感冒药和喉咙片给他吃。开始这些药还能管用,后来止不住了。可这样,父亲还是停不下来去看病,那是他一个人的学校,他一停,那个学校就瘫痪了。

后来有一天,还有一节课放晚学,我的六年级语文老师对我说,你今天可以先回家,你回家吧。

我预感家里肯定出了什么事,但是我绝没有想到,我的父亲被医院诊断为肺癌晚期。姐姐和妈妈想瞒着父亲,除了父亲,我是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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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暮雨秋茗

父亲其实是知道的。那一阵子父亲难过到极点,谁劝他都不听,饭也不吃。只有我是能唯一接近他的,他不闹也不生气,端什么给他,他都乖乖的吃完。

但是,那是40多年前的癌症,是人们听癌都色变和恐惧的年代。有人传言父亲的癌症会传染,所以父亲生病直至死亡,没有一个学生和家长来看他,也没有一个学生和家长来参加他的葬礼。

父亲的癌症,医院的诊断结论是由于粉笔灰尘吸入太多而引发的。我不知道父亲为了倒数第一付出的代价他有没有后悔。如果能够重来,我宁愿他被撤职回家种地。那个他一个人的学校,他努力的再好,还是在他生病后合并了。可是我的家呢?

一年后父亲癌症不治,在疼痛难忍中死亡。父亲留下一个家徒四壁的家和四个孩子,母亲从那时候起开始了她那艰难的后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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