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这里是针灸科住院部，这里的患者生命体征都很稳定，只是多数行动不便。医生手里一根根细小的针，是他们对抗疾病最常用的武器。
李医生带着我们路过一个三人间病房，里面正好聚齐了老、中、幼，他们各自躺在自己的病床上。最里边挨着窗户的是个白皙的小女孩。阳光挤进不锈钢窗栏抚摸着她的小脚丫，明显外翻的左脚让人心疼。她的小手抓着手机，晶莹透亮的双眼盯着屏幕，时不时“咯咯”一笑。
小女孩见我们朝她走去，紧张得立刻放下手机。见李医生拿出针，便使出浑身解数撒起娇来。“又来呀，啊呀，今天能不能不扎针呀！李医生！”那个“不”字的音被拉得好长好长，萦绕着整个病房。
李医生一边低头看着小女孩，一边抽出针，柔声说：“来，趴下啊，今天针很快，不疼。”小女孩的妈妈也在一旁附和着说：“听李医生的没错，乖！”
“啊！好疼啊！李医生，不要啊！”小女孩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哀嚎连连。但还没等她的眼泪流出来，李医生便已经在她背部和双腿齐刷刷布下了两排针。
“这不就好了嘛，有那么疼吗？”李医生笑呵呵地哄着小女孩。可是，小女孩依旧歇斯底里地大叫着，哭闹着。
02
午休时，我的脑海里回荡着小女孩的哭声，便找来病历翻了一下，发现她得的竟然是原始神经外胚瘤。手术导致行走不利，她必须接受康复治疗。我可以为她做点什么呢？也许，陪她聊聊天会有点帮助吧。
下午，我在艾灸室见到了小女孩，便摸摸她的头，说：“小妹妹，我来陪你聊天好吗？”“太好啦！姐姐！” 她高兴得拍起手来。
小女孩生于2008年，喜欢唱歌，喜欢看动画片。她说她要学弹吉他，将来想做音乐老师；她不想做医生，因为怕患者会被扎得很痛；她生病前是班长，生病后非常想念两个弟弟……说着说着，她竟然哼起歌来。
听着她的歌声，我忍不住拉起她的小手，暗暗感叹：为什么病魔要侵袭这样天真的孩子！我不敢提及她的病，怕破坏这轻松愉悦的氛围。不料，她突然问我：“你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吗？”我摇了摇头。
“那我们石头剪刀布，你赢了，我就告诉你！”她兴奋地抓着我的手。
一连好几轮，我都输了。每一回，她都执拗地说“再来”。终于，我赢了一局。
“你先猜一猜。提示一下，这是一种被称为绝症的病！”她语气里竟然带着点小骄傲。
我试探地问：“是肿瘤吗？”
“Bingo！还是恶性的呢！”小女孩看起来没有半点难过，我惊讶她能如此平静地面对自己的病情。她主动开始讲述生病的过程。我能感受到，从她口中说出的每个字都充满力量，好似打完胜仗如释重负的感觉。
03
该回病房了。我陪着小女孩慢慢走，她的小屁股一扭一扭，推着助行器一起往前挪。她比我想象中坚强、乐观得多，只不过孤单与恐惧的叠加，让她抗拒针灸治疗。
走廊很长，她边走边说，说她觉得李医生的眼睛很大。“是啊，李医生的眼睛又大又好看，扎针又准又快，明天你还害怕吗？”我试探着问。“不知道。”她噘着嘴回答。聊着聊着就到了病房，我跟她挥手再见。
第二天查房照旧，针灸照旧，所有人都惊讶她竟然没哭。她盯着李医生的眼睛，说：“李医生，你的眼睛真的好大啊！”大家都笑了。
日复一日的治疗，日复一日的交谈。阳光依旧温暖地洒在床上。小女孩出院那天，她笑着对我说：“姐姐，你的眼睛也很大哦。”
我不会忘记小女孩澄澈的双眸，是她让我体会到，和患者深入交谈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于患者而言，他们需要倾诉，需要有人聆听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焦虑，需要与人分享过往战胜疾病的喜悦和成就感。这种谈话能够唤醒他们的自信心，照亮被疾病遮挡的希望。对医生来说，又何尝不是获益良多呢？更好地了解了患者的心理状态，我们也能更准确地制定和实施治疗方案。
作者：广州中医药大学 黄宝仪
来源：《叙事医学》
策划：谭嘉 余运西
主播：梁婧
编辑：陆奕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