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理想还是你的一件大事——《新校长》创刊13周年叙事

教育理想主义者的困境

我的职业生涯起步于《商界》杂志。这份上世纪90年代初创办的刊物,早期是特别有理想主义气质的人文财经月刊——每期发行40万册,致力于“商业文明改变中国”,算是承载了当代知识分子的一个梦想,希望自己所投身的市场经济、契约精神等商业与法治进程,能够支撑中华文明的传承与进阶。

2008年我离开《商界》的时候,也深深地烙印下这样一种精神和勇气。5·12汶川大地震,我去灾区做了两个多月志愿者,之后对人生与社会就有很多形而上的反思。于是转型从事教育,创办了《校长》杂志(后来改名为《新校长》)。

《校长》杂志最初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想告诉埋头拉车的中小学校长什么是好的教育——2008年9月开始筹刊,连续出版了五年时间,站在高处眺望远方,赢得非常多的叫好声。但坚持到后面两年,我们就觉得哪里不对了。

记得贵州省实验中学刘隆华校长给编辑部打来电话说:李总编,杂志每期都读,里面讲的那些“好的学校、好的教育应该怎么样”,我们都理解接受。但是究竟怎么去?遇到的客观环境、具体情景、实操工具、目标矛盾怎么越过?有什么样的支架、桥梁、方法,让校长能真正在现实中摸得到够得着?

这个追问好几年一直困扰着我们。《校长》杂志很叫好,但不叫座。不能真正解决真实核心的问题,教育激情就会耗散,杂志的生存空间渐渐变窄,几百万投资烧完,就山穷水尽。2013年初那个春天,我把个人最后的二三十万存款,倒到公司账户,发了工资,然后就不知道下一步拿什么撑下去了。

那时已经感觉到,传统媒体的传统做法走到了尽头。我们尽管有一点突破,但还是以媒体为中心,额外提供一些增值服务:A城市有个专家,B学校有个需求,我们在中间串联一下,获得差额服务费——缺乏“核心技术”和长远的价值空间。

困境还包括,一群人想做中国最好的教育媒体,最好的教育服务机构,后来甚至提出“成为世界级的教育智库”,但我们又诞生在重庆这个西部直辖市,会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是背景资源的局限,重庆的学校和研究机构总体水平不是世界级的;第二是普通的人才基础,大多数同事眼界视野、思维格局的起点比较低,成长的速度不确定。

然后也没有资本和行政部门的“靠山”;我们还给自己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原则,比如要成为真实的独立“第三方”;比如做“干干净净的教育”,不搞桌子底下的交易……结果招聘了好几位营销总监都吓跑了。

所以我们其实“资源贫乏”,又没有对学校的近距离营销,更没有“核心技术”,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你请一个专家到学校去,下次学校就直接找专家去了,因为你的价格要比直接找专家高一些。

2013年秋天,《校长》杂志在经营困境中被迫休刊。

发现理想主义的“小路”

后来我们想,只有下一个坚定的决心,走一条不好走的“小路”。尽管 “大路”很现成也很舒适:比如说杂志给某学校做个封面报道,学校再给几十万的业务交换……但是如果这样干,就违背了我们做教育的初衷。所以只剩“曲径通幽”的办法,也就是智库这些年最重要的行动觉悟:走向专业主义。

做一个专业主义的媒体平台+教育智库,我想这是教育理想、组织理想唯一可以“长出翅膀”的机会区。

第一,杂志的形态要变。在今天,能够不被互联网代替的纸媒可能只有一种,就是把慢吞吞的杂志专业化、深度化,非常聚焦地一期一个话题,围绕这个话题做深做透。

另一方面,我们不再自定义为“指点江山的媒体人”,而是服务者,是去站在校长背后帮他们做战略与行动研究:学校变革从某个维度究竟怎么才走得通,别人是怎么过去的,从教育生态上有多少可行的路径……就以这种方式,让“杂志”不再名副其实,而是变“专”。

还记得2013年重组团队的时候,要求一期杂志一个人六个月独立完成,同事们就说,李总你太高看我们了,我们哪有当主编的本事?你才是主编。我说试试看,如果不这样做,我们可能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这样做,还有巨大的可能性。

奇迹发生了。也许同事们觉得这个事情只能这样,心就安定下来,水磨功夫出智慧。而且我算是资深的媒体管理者,一半经验一半想象,引导大家如此这般环环推进步步研究:第一把公开出版物近三年能够找到的所有文章全部复印了;然后去逛专业书店,把这方面的书一网打尽;然后找到这个领域最好的专家,通过阅读或者面对面沟通,去“请教”结构该怎么搭……14万字的杂志,执行人要收集200万字左右的资料,包括海内外。

这个时候就特别考验团队耐心和定力:从200万字里筛出20多万字,再编辑创作成为14万字。这条路慢慢走过来,很多同事逐渐具备了独立驾驭一份刊物的从容,也学会了驾驭更高难度的教育研究课题。

我也因此感到,在重庆这样尚未一线的城市,基于普通的资源、待遇、人才基础,要成就全中国最好的教育媒体、教育智库,也许有一点是必须率先实现的突破——人的快速成长环境——你必须让眼前这群人快速成长,然后走向“每个人都是一支队伍”。

“一期杂志独自全流程”,同事们愿意这样做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半年后完成目标,自己会成为这个主题方向的“半个专家”;明后年如果继续研究,就可能长成这个领域视野比较开阔的专业人士,有了下一步的专业发展空间:或者课程设计师,或者领衔孵化某个项目,或者策划某场高端专业会议……比如我们这一期杂志叫“未来学校整体建设”,执行人在组织内容的时候,还同步参与今年的“未来学校整体建设峰会”。这就实现了 “输入与输出相平衡”的闭环。

2013-2020这七年间,我们从专题内容的研究起步,一步步设立各种各样的专业研究模块。教师怎么成长?课程怎么搭建?课堂与学习方式如何变革?教育治理怎么现代化?空间环境品牌如何提升?图书馆长什么样?教育法治化如何推进?学校装备怎么设计?等等,逐渐变成了包含30多个定向研究中心,每年支撑数百个项目,真正能为学校输出“核心技术”和复杂解决方案的“智库”。

升级过程遇见的最大难处,是走向专业主义被人的本能所抗拒,因为复杂。不久前看了一本书叫《反常识》,说到成人一般靠常识做事,常识本身就可以解决很多日常生活与工作上的简单问题。但专业主义不是做常识判断,而是专业判断,是试图用科学的研究以及专业的迭代,一步步升级的研究推导和行动实证来解决复杂难题。

所以这才是我们的难处,因为人性都喜欢简单,我们的生活、工作也多数时候是“简单就够”。所以当我们要把200万字变成14万字,这样一个复杂的流程,其实你会发现自己心力不够,它挑战着你对这个事情本身的专业主义态度甚至专业水平。比如你凭什么通过这个要点框架来阐述主题,你知道哪些价值点是最重要的?筛选案例时,凭什么说这个做法就是符合教育发展方向的?所以刚开始把编辑团队折腾得每天面如土色。还好大家对教育都有梦想,愿意坚持下来。这就是专业主义进阶的难处——我们自己的本能并不喜欢。

其次,一流专业人才不容易遇到。比如说《新校长》杂志,面对教育的巨复杂性,最好是由当过校长的人来操盘编辑,但几乎不可能,所以“专业”必然不足——很多校长都比我们对教育现场更了解,但我们又要去服务于学校突破升级的整体设计。

比如,智库最近给香港一个教育资本规划设计的教育小镇项目,校、产、居、游全融合,作为设计者必须懂学校,懂社区,懂产业,然后系统架构如何由学校来支撑整个社区的成长。这是一个全新的设计理念,资本方也不懂,他还需要你帮他一环环落实。这也是理想落地必然遭遇的困境,统合性专业人才始终不够。

蒲公英教育智库做的是未来学校的研究,指向教育创新方向,我们给自己定的愿景叫“顶高中国教育的空间高度”。所以来寻求设计的多数是各地好学校,一定会要求迭代我们今天的教育,要设计超出当下的方案。创新压力巨大,我们后来被逼出了一种新的组织结构,叫“嵌套式倒金字塔结构”。团队按照相互串联的逻辑,分成一个个研究小组,少则两三人,多则七八人。

比如有个小团队专门研究“教室”这一类教学空间怎么设计。我们首先会培训他们一个研究原则九个字:“元素化、国际化、生活化”。元素化,把一整间教室分成200个元素,好不好?国际化,始终站在全球最前沿的专业资讯上;生活化,比如一位同事即便到北京去休年假,他也会到处拍空间的细节,作为“元素”,形成创新的基础——你的一切生活都是你的学习。

最后,智库总部还需要完成一场“整体设计”,也是三个步骤:

系统化——必须把每个方向的研究,打通壁垒串联成为整体解决方案。当专业小方案一环环搭成了完整的体系,再相互启发迭代,你会发现一个奇妙的事情,我们没有人在全中国教育界是最牛的专家,但智库的很多出品在这个领域是最牛的。

产品化——把一个个解决方案提炼成为标准模块,标准模块越小,就越容易组装,也越容易在组装基础上进行个性化改装,这个时候就形成“高标准+高效能+高理想的服务系统”。所以智库最近给自己提出了一个新课题,未来三年,如何让人均劳动生产率提高五倍?

智能化——我们认为未来的教育升级,绝对是学习的“内容、场景、关系紧贴技术”,不穿越技术丛林的最后一公里,教育没有办法真正获得解放。这都是我们必须要去越过的。

升级共同愿景,划小决策单位

在这个进程中,智库依然不能扔掉早期的梦想。

大概十年以前,《LIFE》杂志在纽约宣布停刊,随后就是大量的纸上媒体倒闭。当时我想,那么知名、有实力的报刊,说停就停了!当广告和发行养不活媒体这个行业,媒体人的未来在哪里?

我曾对同事们说,关于杂志,蒲公英教育智库将会一直把它做下去。而这也并不是“死扛”——看上去是在编杂志,本质上是在做研究。媒体正成为整个研究体系的支架,是蒲公英教育智库的“内容发动机”。

我们每天有二十多个人在全中国、全球各地单纯地搜集资讯、观察现场。我就想到了全球知名的麦肯锡集团,它无非就是通过两个点支撑它的崛起:第一把能够收集到的资料模块化、标准化;第二把已经成型的案例模块化、标准化。一个刚刚毕业不久的研究生入职,就可以带着这些高价值的模型去给一流企业做服务。所以这是我们的信念,要把媒体一方面坚持下来,另一方面把它的价值做足、做透。

这当然需要花更多的力气。那么资本不够,人才不够,支撑力不够……怎么办?我们选择科学而智慧的坚持:“升级共同愿景,划小决策单位”。

升级共同愿景。进入智库的人都知道,这群人有点奇葩,是一支有点固执地面向理想教育的团队;全中国很多打过交道的校长、教育人其实也渐渐都看懂了。我们有很多做法,坚持的很多原则,看上去都是在“找死”,但它符合“人性向光一面的期待”——所以大多数最后留下来的团队伙伴,都有一种共同愿景:我们就是希望做这么浪漫而精彩的事情,随风撒种,同时又必须把每一个环节落地生根……

划小决策单位。部门的预算是多少,目标是多少,要用多少人,用什么人,绩效怎么分配,你怎么管理团队等事务……我会参与一些讨论,提出基础指标,但最终都由事业部管理者自己决定;一个项目有一个牵头人,这个项目牵头人在项目结束后,绩效的比例就由你来确定。我们倡导让尽可能多的事情实现“一线决策”,前提在于团队共同愿景是清晰的,我们相信每个人都在做“有责任感的自我实现”,所以能建立起基于信任的决策体系,同时也包括基于信任链断裂的防风险体系。

怎样实现思维与格局的升维?

能否走向专业主义的人生,在于你能不能下一个坚定的决心。因为坚持不懈这件事情,跟决心的大小有直接关系。

但还是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关键点,需要做不断超越的准备。以自己为例,从过去一个字都没有发表过的实习编辑,成长为成熟的媒体人和智库管理者,非常重要的一点,就是这20多年我在持续地自我升维,尤其是思维方式与观念格局的升维。

《商界》杂志早期,特别得益于当时的总编和前辈记者们经常给我做深度的交流。人的成长很多时候都只能靠自己悟,常常当你悟到,时间点已经不见了,时代也跑远了。

早期我刚到《商界》,因为喜欢哲学,和总编有共同爱好,就经常凑一起聊天。记得有一次我们下班后坐车回家,在重庆解放碑附近的车站下车,说聊一会儿,一口气就聊到凌晨五点钟,然后卖茶叶蛋的上街了,我们就一人买个茶叶蛋吃了,各自回家睡觉。

人的思维与格局可以有多种多样的升维方式,我比较幸运的是,遇见了一个比我大十多岁的领导很“话痨”,他经历的事情、理解的社会比我要完整得多,又愿意花这么长时间对我交流传递,自我升维才得以打下基础。

有一个学习规律由此被我体会到了:和“牛人”交流学习效率最高。那怎么才可能实现呢?就是“牛人”对你有交流的热情,认知有接轨的地方,关系必须要好,心要贴得近。这个时候就特别容易真话流淌、创意流淌、思维流淌,然后认知迭代。

当然今天的我意识到,仅靠这种状态也不够,因为关系好,贴得近,只是每个人情感弱点的需求,目标一复杂,人性一拉扯就散掉了。我们还必须要有“高层次的亲密”,必须是核心价值观认同一致,才能把所有人各自的方向在共同价值观层面整合起来。共同价值观还要比较结实,才经得住多向牵绊的力量。

关系特别好、核心价值观一致的人拎成一股绳,团队的信息才是流动的,专业的讨论才会时时处处,每个人才会有相对开阔的整体感,个体的升维就容易实现。

第二就是我们工作与生活相互支撑的升维。随着年龄的增长,人的压力渐长:你有孩子了,爸爸妈妈需要照顾了,当领导了……所以时间不够,精力不足,要么多顾点身体,要么多顾点工作,要么多顾点亲情,很多人很难做得到兼顾。

我自己的一个做法是,把全部生活和经历都转化为“学习资源”。在智库团队,我们提倡“工作就是生活,生活就是工作”——一边工作一边提炼人生智慧,一边生活一边积累工作创意,保持每时每刻的进阶感:怎么去理解人性?怎么才能搞好家庭关系?怎么教好自己的孩子?我读的那些书不完全是为工作而读,还是在为孩子的教育而读;回家做饭,或者趴在地上做平板支撑,它激活了你什么工作上的联想?跟升学焦虑的朋友家庭聚会,沟通了两个小时,又启发了你对学校教育怎样的新认知?

事实上,个人不断升维的核心动力,无非就是全身心,鱼和熊掌炖一锅,无论工作,还是生活。

在这样一个时代,其实人的成长不需要那么多年,我们在学校花十几年慢慢长,那是因为出土幼苗未经风雨,需要18年的时间,除了长出“动力”还要长出“止动力”,你进入社会才不会有危险。

但智库团队曾经通过研究得出过严肃的结论,学生如果真的要完成学校12年的功课,真正投入学习五六年就够了。按照这个逻辑,我们成人今天的升级速度也一样,假如过去是五年长成半个专家,其实两年左右也应该能够完成相同的过程。

最后要说,持守“坚定的理想主义+彻底的现实主义+科学的专业主义”,才是这支团队立身当下的核心三原则。期待教育同路人的批评指正,愿我们互为“彼此正衣冠的镜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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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内部讲话稿整理,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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