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正式入园两个星期了,因为之前大半年的托班经历,她没有出现任何不适,让人放心很多。每天回来,我们会跟她聊聊在幼儿园吃什么了,睡得好不好,玩得开不开心之类的话题,哥哥这时总会插嘴问一句:妹,你们今天有没有吃鸡蛋?每次听他问这个,我都哭笑不得,这么多年过去了,幼儿园的鸡蛋仍然是他挥之不去的噩梦。
哥哥一向不喜欢吃水煮蛋,尤其是蛋黄,而幼儿园的早餐时不时都会有水煮蛋。为了不吃蛋黄,他曾经动了不少脑筋,比如让别的小朋友帮他把蛋黄吃掉,或者假装不小心把蛋黄掉到了地上。最搞笑的一次,他把蛋黄弄掉地上,结果老师又给他拿了一个新的鸡蛋,此事被我们当成段子讲到了现在,一脑补他当时的崩溃就忍不住笑出声来。正因为这段“惨痛”的经历,他才特别关心妹妹在幼儿园吃不吃鸡蛋的问题。
然而,妹妹跟他正好相反,不仅不抗拒吃水煮蛋,还特别喜欢吃蛋黄,所以妹妹根本不能领会他的问题,而他也就借此机会重讲一次自己的段子作罢。不过,这个小小的鸡蛋问题却让我想到了很多。
之前看过一本书,Little Soldiers: An American Boy, a Chinese School, and the Global Race to Achieve,讲的是一位华裔妈妈因为来中国工作,将自己的混血儿子送进了中国体制内学校上学,从而近距离观察和感受中美教育差异。虽然这本书没有中文版,但可以在网上看到不少中文评论,很多评论都会提到书中一个跟鸡蛋有关的小故事。
华裔妈妈将儿子送进了上海一座久负盛名的公立幼儿园,一开始就遇到了难以接受的问题,那就是幼儿园的早餐经常会有水煮蛋,她的儿子很讨厌吃,但每个小朋友都被要求吃完。她觉得儿子的自由和不吃鸡蛋的权利被剥夺,无法容忍。
作为读者,在读到这里的时候,我可以感受到那种文化和价值观的激烈碰撞,特别是回想起儿子也曾经有过一模一样的经历。不过就鸡蛋问题而言,我当时并没有把这当成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把他当作了儿子成长过程中必须自己面对和解决的一个难题。但另外一件事,我当时也跟体制产生了碰撞,就是午睡问题。儿子是午睡困难户,经常因为自己不睡觉还捣乱别的小朋友挨批评。我们当时不知想了多少办法,包括让老师把他调到靠墙的午睡位置,睡不着就抠墙玩儿。那时真的是生气又无奈,对这种毫无弹性又照顾不到个体需求的做法愤懑不已。但和这位华裔妈妈不同的是,不同的文化背景造成的对这些问题的理解和接受程度。与她而言,无法理解无法接受。而于我而言,必须将重点放在如何解决问题上,而不是争论对错黑白。
有了哥哥的经验,我早在哥哥关注妹妹吃鸡蛋问题之前就开始关注妹妹在集体中的个体生存问题。虽然鸡蛋问题不存在,但我会问她有没有别的不喜欢吃的东西,以及她会怎么处理。
去年刚送去托班的时候还小,虽然明知道和不挑食的好习惯背道而驰,出于舍不得让她“受委屈”的心理,也为了她的自由,我还是在家“教育”她:如果有什么不喜欢吃或者吃不下的饭菜,可以跟老师说,或者留在碗里不吃,只把喜欢的吃掉,没关系。可是,当我很关切地询问她吃饭问题的时候,她第一次的回答就让我有些没想到,她满脸骄傲地说:不喜欢吃我也都吃完了!当时,我竟然有些心疼。
后来,又试着问了几次同样的问题,发现她并没有因为这个受到任何困扰,更不会像哥哥一样想各种办法摆脱某种不爱吃的东西,她总是把自己的饭吃的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别扭。午睡问题也是如此,我问她睡不着怎么办,她说:我会安安静静躺着!虽然比起哥哥省心了一百倍,但对比之下,就会给人一种不确定感:这个小人儿是不是在遭受压迫而不得不委屈自己?!
但这种想法很快就化解了,原因是我想到了自己。
我想起怀着妹妹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那时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有一天晚饭后哥哥的小伙伴约他到小区里玩,我虽然感觉很累,但还是带他下楼了,没想到开开心心回来后被队友批评了一顿。他嫌我总是委屈自己,累就说累,用不着挺着个大肚子还要上下楼梯,就为了让儿子高兴,没一点儿自我。我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呀,在自感身体没有问题的基础上,让别人高兴我就会觉得开心,如果这就是我的自我,难道不行吗?
当时说完这句话,队友和我都愣住了,然后他蹦出了一句:这真是个哲学问题。是不是哲学问题我不知道,但那次我们继续讨论了关于“自我”的问题,虽然“为别人”跟“自我”之间看似是两个矛盾的概念,在我这种人身上,两者之间不是对立的,这不仅让我对自己有了更深的认识,也让队友改变了对我以及其他跟我一样的人的看法。我们每个人都有的“自我”并不是一样的,而所谓的“自我”也并不等同于以自己为中心。
所以,目前看来,妹妹多半应该是跟我一样的人。这是她的个性特点,无所谓好坏,只是跟哥哥属于不同的人,我不能妄加评判。
哥哥让我看到的更多是个体与集体之间的矛盾,而这会很容易让我将之归结为文化和体制问题;而妹妹,却因为个性不同完美融合在集体生活中,让我对文化和体制对于个体影响的理解多了一个维度。
然而,不管是文化、体制还是个性与自我,没有什么是完美的。如前所说,比起争论孰对孰错孰高孰低,我们最终面临的还是遇到具体困境的时候如何找到解决方法的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