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21年的全国两会上，全国政协委员、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团长邰丽华继续关注如何提高残障学生的教育质量。这是这位听障舞蹈家长期关注的一个话题。在过去数年间，她见证了特教资源和残障儿童入学率的逐步提升。现在，她希望让“随班就读”的残障学生能得到更有效的支持。
“我们在特殊教育质量提升方面，还存在一定差距。”在南方都市报举办的两会大家谈“影子老师与融合教育”专场上，邰丽华表示，希望普通学校针对残障儿童的特性，制定更加全面、系统的措施，落实“一人一案”的要求，努力让每位残障儿童都享受适合他们的教育。
希望“随班就读”不是“随班混读”
开展融合教育是教育政策方向和全社会的共识。中国残疾人康复协会副理事长许家成介绍，融合教育就是让有特殊需要的孩子，有机会和条件入读普通学校，也就是“随班就读”。
这样的好处十分明显，学生时期的尝试将有助于残障儿童成年后融入社会、参与工作，而非独自封闭在家与社会脱节。为了让这些特殊的孩子能跟上普通学校的校园生活和教学进度，课程安排需要有一些调整，也要对他们有特定的支持，满足他们的需要。
但理念落到现实尚需时日。邰丽华表示，国家虽已出台多项政策推动保障残障儿童受教育权，实际情况下，残障学生们“随班就读”还会面临多种困难，很难真正融入校园生活。
邰丽华在研讨会上举了一位三年级自闭症女孩的例子，她在校内参加了舞蹈培训班，但到正式演出时却因种种原因不能登台。“小姑娘就很难过，很奇怪，为什么我平时排练了，同学都能站到正式舞台上，而我就不能演出呢？”邰丽华说。
“这个故事说明，现在的随班就读包容性不够，也不利于孩子身心健康的发展，”邰丽华表示，目前，学校也缺少具有特殊教育师资的老师。学校在不了解特殊儿童需要和发展的情况下，缺乏针对性的教育，而校园文化建设的欠缺，给残障儿童融入学校带来了新的挑战。
“希望随班就读不是面子上的，不仅是坐在这个班级里。而是真真正正落实到实际行动中，让残障学生能享受到适合自己并得到支持、有保障的教育质量，而不是‘随班入座’或‘随班混读’。”她说。
个性化支持力度有待提高
许家成表示，经过教育部门和残联系统等推动，融合教育已逐步在国内启动，但尚与国际水平有一定差距。例如，国内随班就读比例约为50%，北京等发达地区可到到70%左右，而国外先进水平一般在80%以上。
在教育类别上，目前国内的融合教育主要针对“显性残障”，如盲、聋、智障、自闭症、言语障碍、脑瘫。除此之外，学习障碍、情绪行为困难、注意力缺陷的孩子尚未全面纳入各地的融合教育服务中。
在教学质量上，许家成表示，现在融合教育愈发重视让孩子享受义务教育的权利。未来需要加强的是，如何提供更有效、更适合不同个体的教育。“随着教育环境不断专业化，这是我们应该努力的一个方向。”他说。
北京海淀区融爱融乐心智障碍者家庭支持中心技术总监倪震也同意，从政府的投入水平、随班就读人数、政策门槛等指标看，中国近些年融合教育发展迅速，但仍面临一些深层次挑战。
“我们现在还是倾向于把融合教育看成仅仅是让残障儿童进入学校接受教育的制度，还是从形式上去认识它，可融合教育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能让所有儿童受益？在实践当中，这个角度的探索还是不够。”倪震说。
北京市晓更助残基金会理事长李红则强调，心智障碍，特别是自闭症类型的儿童，是所有残障儿童随班就读中面临挑战最多的。这更加需要学校在师资力量、教育环境、课程等方面，引入一些特别化的支持。“我们看到，当越来越多的心智障碍儿童走向普通学校时，他们在学校中的教育质量，却还没有得到期望的改善。”
让普通学生了解到生命的多元
谈及随班就读，一个少不了的角色是“影子老师”，也叫特教助理。特殊儿童特别是心智障碍的儿童入读普通学校后，总会遇到种种挑战，需要专门的老师提供针对性帮助。在北京市晓更助残基金会理事长李红看来，特教助理并非授课教师，而是面向学校内的特殊儿童，辅导任课老师为他们提供个性化的支持。
1994年，许家成去挪威考察时，第一次见到了影子老师。2009年在美国考察时，他发现，学校的每一位特殊儿童都有一位影子老师提供帮助。2017年考察洛杉矶的一所学校时，他发现一个班级里可以有7个成年人，包括普通老师、特教老师、治疗康复师，以及四位特教助理。
“影子老师不仅对我的孩子起到很大的支持，对我的家庭也起到很大的支持，”心智障碍孩子母亲、广州市扬爱特殊孩子家长俱乐部理事长戴榕表示，影子老师还能给学校的个性化教育和融合教育带来启发。
事实上，影子老师不仅是在帮助残障儿童，融合教育的模式下，普通学生成长也会得到帮助。李红表示，心智障碍儿童主要体现为学习与发展障碍，当这些孩子随班就读，这确实对教育环境提出了更艰巨的任务。但正因为存在多元学习的需求，也给教育环境转向更以儿童为中心带来了机遇。
倪震也表示，做好融合教育需要好的理念和方法相结合，真正因材施教。融合教育的理念让课程更具灵活性，让残障儿童进入课堂，可以推动教育技术、方法、理念的更新和改变。
“最初我有一个很朴素的想法，有个影子老师帮助我儿子，但我发现影子老师进入普通学校后，对其他学生和老师的融合理念也有很大改观，是意想不到的一个收获。”在戴榕观察中，普通学校的孩子接触这些特殊孩子后，也能了解到生命的多元。
“如果没有影子老师，我孩子在十几年间要获得比较平等的教育，其实是非常艰难的。”戴榕说。
李红也表示，希望教育环境能回应每个有教育需求和受教育权利的学生，为他们做一些调整和改变，提供一定支持，让他们在良好环境下接受教育。
如何支持影子老师？
作为关键角色的影子老师，在参与融合教育时却常常缺少支持，甚至还存在进不去校门的情况。
据李红介绍，国内广泛存一种情况：家长希望确保特殊孩子能跟进学业；学校希望特殊孩子不影响他人的课业进度，由此，一些家庭会自己雇佣具有或不具有专业背景的人担任影子教师。
谈及此，倪震认为，家长自雇影子教师的模式可能带来几种问题。影子教师并非学校雇佣，难以融入学校，很难在业务上同学校开展深度交流。“学校可能说，你的劳动关系不在学校，你的专业背景跟我们也不同，我们不太知道怎么样跟你合作。这种情况在实践当中看到很多。”他说。
值得关注的是，去年6月教育部发布的一份“随班就读工作指导意见”中，将融合教育中的师资力量分为班主任和任课教师、特教资源教师和巡回指导教师，以及社工和康复师。倪震表示，影子教师在政策上更像社工和康复师，希望在政策层面能让他们的角色逐渐稳定下来，在体系中发挥作用。
在倪震看来，可以通过购买服务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前述问题。但他也表示，购买服务后仍要强调学校的主体责任。学校不能把影子教师理解为“USB设备”只是雇佣来解决问题，而要尽到把关和整合的责任。
“要立刻把这个角色纳入公共教育体系和学校人才队伍很难，”但倪震表示，从长远看，作为一项权宜之计，购买服务只能起到辅助角色，更重要还从学校内部挖掘，让影子教师更多进入公办学校的体系，实现人力资源整合，为包括残障儿童在内的所有儿童提供更好服务。
作为家长，戴榕期望能出台明确指引，帮助家长找到适合特殊孩子入读的普通学校。她也希望学校在了解特殊教育以后，能提供更多资源为孩子提供个性化支持。此外，她希望学校能有更多体现生命多元的课程内容，营造更友好的包容环境。
将具体的支持计划落实到每个孩子身上
倪震表示，目前一线城市对普通学校随班就读学生的经费拨付率比较高，但三四线城市存在滞后。他也发现，很多学校的资金使用不够灵活，只是在有限范围内专款专用。他建议，政策上应当明确，可以使这笔资金鼓励、培训普通教师掌握融合教育的理念和方法。
“学校受限于现行经费管理制度，不能灵活运用经费解决实际问题。例如，一些地区普通学校有充足的预算，但只能用来购买硬件，却不能购买所需的专业服务。”邰丽华也在提案中提到。
“不管是支持学生还是支持老师，在我们看来这两方面是同等重要。”倪震说。许家成也表示，要推动融合教育发展，现有教师队伍建设，尤其是影子教师这个支持体系的建设是关键。
他认为，在师范学生的实习阶段，应纳入担任影子老师的实践机会，这对他们未来的教育发展、专业成长是很好的培养。同时，在教育制度中，也应当开设专科层次的影子老师专业，让他们经过三年的系统培训，能够成为专业的影子老师。“国外有类似的经验，也能扩大年轻人的就业。”
此外，许家成表示，应扩大影子老师在融合教育中的作用。可以采取证书培训制度，开设继续教育的专业课程，让他们了解相应的支持计划，让普通教师、特殊教师、康复师、影子老师等共同构成支持团队。
在他看来，要有针对融合教育的宏观支持体系和微观支持体系。前者包括政府、学校、社区、家庭共同为特殊孩子提供支持；后者则是将具体的支持计划落实到每个孩子身上。
“对于一个有特殊需求的儿童的支持责任，不是要落在某一个人身上，也不是去期待一个老师的爱心和责任心，”李红也表示，应通过支持体系的建设带来校园和教育环境的变革，推动教育发展最终让所有孩子受益。
“我们的期待，最终我们的校园就像花园一样，里面有各种各样颜色的花，也有大树，也有小草，我们的教育就像土壤、像雨露、像阳光一样滋养着每一个孩子。”她说。
南都记者宋承翰 吴斌 实习记者陈萌 发自北京
编辑：吴斌,梁建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