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来了，带着凛冽的寒气和枯黄的颜色，来到了空荡荡的街上，吹进了每一扇窗。
在这样一个秋日的夜晚，雨汐一个人走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落叶在她的脚下发出了沙沙声。
远处的风灌进来，呜呜咽咽仿佛有人在哭。
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加快了脚步。
天色已晚，她必须快点走过这一条街。
“那个传说…”雨汐甩了甩头，“我才不信呢，什么鬼啊怪啊的，都是封建迷信！”
想到这，她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寒战，“早知道就该打个车，不该这么省钱…”
远处，一个小小的黑影贴着墙面，正在慢慢靠近。
“我的栗子呢？”一个孩童的声音突然响起。
“啊——”雨汐发出一声尖叫后，晕倒在了原地。
1.古怪传说
城中新村是一个城市中管理最混乱、人员最混杂的地区，但是低廉的房租吸引了不少在外漂泊的年轻人，所以这里的租客来来去去始终不断。
而在最北边的街道那里，房租甚至还要低廉三个档次，但是租客却并不多。
只因为这里长时间流传着一个古怪的传说。
已经差不多十年了，每一年的秋风渐起，就会有很多人声称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往往是在深秋的夜晚，行人经过那萧条的小路，会遇见一个小小的黑影。
黑影似乎是个孩子模样，站在过路人的面前，用稚嫩的童声脆生生地说：“我的栗子呢？”
行人吓得拔腿就跑，却被那个黑影紧紧抱住了大腿，腿仿佛注入了千斤铅水动弹不得，只听到那个声音一遍一遍地在周围回响：“我的栗子呢？”
第二天一早，昏迷的当事人被路过的人发现，送到医院后对前一天晚上的记忆只剩下了抱着自己大腿的黑影和那个稚嫩的声音：“我的栗子呢？”
虽然从未有过伤人记录，但出于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人们还是对它有着不小的惊惧之情。
久而久之，那个小鬼便成了一个古怪的都市传说。有好事者专门在那条小路口摆上了香喷喷的栗子，但除了胆大的小鸟，没有其他东西接近取食过。
2.吸血鬼
一天前。
“你不帮帮他，他可就完了啊！你怎么这么狠心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哭腔中带着愤怒和埋怨。
“妈，我是真的没钱了，上个月刚给他打了三万，我这个月连房租都已经付不起了！”电话这头的雨汐努力忍住不让眼泪掉下来。
“没钱你就去借啊！你不是交了男朋友吗，你为啥不问他借！连一万块钱不肯给，要这个男朋友有什么用！”妈妈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恨铁不成钢，“我告诉你，你这星期必须把钱打过来，不然我们老两口就死在家里！”
电话“啪”的一声被挂了。
雨汐慢慢蹲下来，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眼泪一滴一滴地就掉了下来。
她工作两年，其实工资不算低，但是每个月除了自己的日常开支，剩下的钱都被家里掏没了。
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弟弟，她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那个王家的“希望”，王家的“独苗”，她的亲生弟弟王天佑。
她省吃俭用，只能租城中村最便宜的房子，一件外套穿了四年，连一件新的都舍不得买，同事的聚餐也从来没有参加过。
这只是为了她的弟弟。那个高中毕业就开始混社会，开始所谓“混事业”的混账弟弟。
“到底谁才是吸血鬼啊！”雨汐发了疯一般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扔到地上，破碎的玻璃杯发出吓人的爆裂声。
冷静下来后，雨汐看着满目狼藉，忍不住靠在墙上，痛哭起来。
二十多年，关于那个家的一幕幕，在她的眼前不断闪过。
“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这是爸爸妈妈对雨汐说过最多的话。
不，那个时候，她还不叫雨汐，她叫招娣。
招娣，招娣，意思是招弟。
大概是名字起了作用，在她三岁那年，她真的有了一个弟弟。
襁褓里的弟弟白白嫩嫩，一双大眼睛像极了姐姐，机灵又好看。
弟弟出生的时候，是夏天。招娣需要每天帮妈妈洗尿布、洗衣服、洗碗。
小小的招娣很懂事，她愿意帮妈妈做家务，因为妈妈生了弟弟后身体很不好，她也很喜欢那个小小的肉肉的小弟弟。
秋天到了，招娣对妈妈说：“妈妈，我要上幼儿园了，你平时要照顾好弟弟。”
妈妈没有说话，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
九月一日，隔壁的同伴早早去了幼儿园，招娣穿好衣服，走过去问妈妈：“妈妈，咱们该去幼儿园啦。”
“上什么幼儿园，照顾弟弟还忙不过来呢！”妈妈不耐烦地把她推到一边，“快去把碗洗了，一天天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还想上幼儿园。真是个吸血鬼！”
招娣的童年没有朋友，没有幼儿园，她每天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隔壁的小伙伴背着小书包开开心心去上学，而她只能在家做那些怎么也做不完的家务。
三年过去，招娣到了上小学的年纪。
政府的工作人员来了几次，用“不让孩子上学是犯法”吓住了爸爸妈妈，招娣终于上学了。
招娣很争气，每回考试都是第一，但是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夸过她。
他们总是说：“女孩子上学有什么用，将来还不是要嫁人。还不如早早出去打工，赚钱回来给弟弟攒钱娶媳妇。”
每年的新学期开学，是招娣最开心也是最恐惧的日子。
开心是因为终于可以天天和最喜欢的老师同学一直待在一起了。
恐惧，是因为当她开口要学费，总免不了爸爸妈妈的一顿责骂，在一声声“吸血鬼”的骂声中，她的头垂得很低很低。每一次，她都是全班最后一个交学费的。
她永远忘不了，那次学校要开运动会，她很想买一袋饼干，因为别的同学都带了很多的零食分给了大家，她也想和大家一起分享。
但是，她没有开口，她不敢。她却眼看着爸爸妈妈给弟弟买了一大袋零食，书包都塞得满满的。她犹豫着上前开口：“弟弟，你可不可以给我一包？”
天佑斜着眼睛看着她：“爸爸说了，只有我们男人才可以吃。”
“但是，”天佑转了转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你要是叫我一声哥哥，我就给你一袋。”
“…”
招娣没有说话，转身走了。那天的运动会她没有参加。
时间飞快，招娣要上高中了。九年义务教育已经过去，爸爸妈妈没有理由再供她读书了。
招娣躺在她小小的床上，第一次流泪了。
小时候弟弟先打她，她忍不住还手，妈妈却骂她“不懂事和弟弟闹什么”的时候她没有哭；
两个鸡腿都被弟弟吃了，爸爸妈妈说“你是姐姐，你得让着弟弟”的时候，她没有哭；
从小到大只能穿亲戚不要的旧衣服，而弟弟每年都有新衣服的时候，她没有哭。
但是今天她哭了。她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老师说，“念书是女孩子最好的出路。”
她不想就这样放弃学业，早早嫁人，早早生子，过着一辈子看不到未来的生活。
一夜无眠，她却打定了主意。
第二天一大早，她坐上了去县城的班车，来到了县高中后径直走到了校长办公室。
校长姓顾，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女人，微胖，带着金边眼镜，脸上挂着温柔的笑。
招娣做完自我介绍后，顾校长疑惑了，以她的成绩，完全可以上市里的重点高中，为什么愿意到县里的普通高中呢？
“校长，”招娣哽咽了，“我想继续上学。您让我在这上学吧，给我奖学金，让我住在学校，我保证，我一定保证，考上重点大学给学校争气。”
顾校长看着面前坚强的女孩子，也几乎要流下泪来。
她走上前去，轻轻拥住了招娣瘦小的身躯，嘴里不住地说着：“好孩子…好孩子…”
招娣拿到了县高中有史以来最高的奖学金，这笔钱足够她付完学费和住宿费。她开始了美好的高中生活。
每一天，她都是最早起床、最晚睡觉的那个学生，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学习看书。
日子很辛苦，却也很充实。
周末的时候，顾校长会叫她去自己家吃饺子。白白胖胖圆滚滚的饺子，是她内心深处最温暖的记忆。
冬天来了，招娣还穿着不合身的旧线衣。顾校长把她已经上了大学的女儿之前的毛衣洗干净给招娣。冬天，一点也不冷。
后来，顾校长给她改了名字，招娣，从此便叫雨汐了。
唯一让人恐惧的，是两周一次回家的日子。
明明是放假，却比平时上课更累。
天佑成绩不好，雨汐每次回去除了做家务，还要给他补习很久很久。
天佑不想听，妈妈便骂她不够用心：“养你这么多年，给弟弟补习都不愿意！要你还有什么用！我看养个女儿就是白养！你就是个吸血鬼！”
这样的责骂，天天如此，月月如此，雨汐已经习惯。
三年后，雨汐真的考取了省外的重点大学。在助学贷款的帮助下，她顺利上了大学。爸爸妈妈的阻挠，她早就不在乎了。
天佑连高中都险些读不了，爸爸妈妈四处求爷爷告奶奶奶之后，总算是让他有了个学上。
“他是儿子！”就凭这一句话，天佑就永远都是家里人的骄傲。
所以他再如何胡闹，爸爸妈妈都始终愿意包容他。只因为他是儿子。
上了大学后，雨汐看着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谈了恋爱，但是她始终没有。
其实雨汐长得很好看，性格也好，说话总是温温柔柔的，喜欢她的男生并不少。
但是雨汐面对他们的示好，从来没有接受过。
多年来的不受重视和打压，已经让她丧失了被爱的勇气，她自卑、敏感、怯懦，不相信自己会被无条件的爱着。
大学四年，家里没有给过她一分钱的学费和生活费。她靠着助学贷款、奖学金和勤工俭学坚持了下来，甚至每年还要往家里寄一些钱。
寒暑假她也不回家，只是一门心思想着多赚一些钱。
雨汐大三那年，顾校长因为癌症去世。她唯一的挂念已经离去，从此，她再也没有了回到那个小城的理由。
而她的弟弟天佑则是四处鬼混着，吃喝嫖赌抽都快占全了，甚至心血来潮还要创业，把老两口的养老钱也赔了个干干净净。他借了高利贷，每天来催账的人一个接一个。
在这样的情况下，雨汐变成了他们的提款机。小到几百，大到上万，当电话铃声响起，雨汐就知道那是催钱的诅咒。
雨汐不是没有反抗拒绝过，但是每一次妈妈都会声嘶力竭地吼着：“那是你的亲弟弟啊！你要看着他死吗！你要看着我们老两口死吗！你好狠的心！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你就是个吸血鬼！”
你就是个吸血鬼。
这句话成了雨汐的梦魇，日日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3.破庙老道
雨汐醒来的时候，街道上仍是空无一人，她看了看表，发现时间仅仅过了五分钟而已。那个让她恐惧到晕厥的黑影也消失不见了。
她颤抖着爬起来，给顾宇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低沉好听：“怎么了雨汐？”
“我…我好像遇见…”雨汐咬了咬嘴唇，还是没能说出那个“鬼”字，“我刚刚看见了一只可爱的小猫。你那边一切顺利吗？”雨汐稳定心神，假装轻快地开口。
“嗯，很顺利，估计明天就回去了。怎么，你想我了吗？”顾宇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
“才没有呢！”雨汐脸红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去洗澡睡觉了。晚安。”
挂了电话，雨汐强打起精神快速跑回了她的出租房。
她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顾宇。
顾宇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也是第一个让她真心喜欢的男人。也许是他和顾校长一样的姓氏，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她就对他有了好感。
后来他们顺利在一起了。
只是雨汐从来没有让顾宇送她回家过，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虽然有一份非常光鲜的工作，但是只能挤在城中村狭小的房间里。
雨汐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生活的竟是如此窘迫，就连和他约会的裙子都是租来的。
她也逃避着一切大的花销，她不收礼物，不吃大餐，只是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多余的钱来回应他。
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想起刚刚的“噩梦”，雨汐觉得人生真是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偏偏是她，承受着这样的生活。。
这个夜晚，雨汐在睡梦中都在哭泣。
第二天是周末，雨汐刚刚睡醒就接到了顾宇的电话。
“醒了吗？我刚下飞机，中午一起吃饭吧，老地方见。”
雨汐用口红盖住自己苍白的嘴唇，打起精神出门了。
吃完饭，顾宇突然来了兴致，拉着雨汐去了城郊公园爬山。
那座山并不陡，只是半路下了些细细的小雨，山路变得湿滑，顾宇紧紧扶着雨汐，生怕她摔着了。
到了半山腰，雨还是没有停的意思，气温也渐渐凉了下来。两人便准备打道回府。
“哎？这里怎么有座庙？”雨汐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隐隐约约有一座小庙立在秋叶中。
“去看看？”顾宇问。
不知为何，雨汐突然想到了那个黑影。
踏进庙门，才发现这里有些破败，地上桌上寄了不少尘土，供奉的神像也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相貌。
雨汐和顾宇拜了拜，转身便想走，却看到一个身穿灰色袍子的老道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一旁。
二人吓了一跳，冷静下来后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想走。
“且慢。”那老道却是不紧不慢走过来，上下打量着雨汐。
“姑娘，最近可是遇见了什么？”老道缓缓开口。
雨汐想起了那个黑影。
“莫怕。它不伤人。人活一世，执念而已。也许，姑娘可送他一程。”老道眼神灼灼。
顾宇皱起了眉头，拉着雨汐匆匆离开。
“他在说什么呀？怪渗人的。”回去的车上，顾宇似乎还在想那个老道。
雨汐没有接话，心里也在琢磨。“执念而已……送它一程……”到底什么意思呢……
“你送我到地铁站就行。”雨汐还是像往常那样拒绝了顾宇送她回家的提议。
顾宇深深看了她一眼，同意了。
倒了几班地铁，回到城中村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
一场秋雨一场凉，真是有些冷啊。道路旁边支了个小摊，卖着糖山楂和炒栗子，热气蒸腾起来，让雨汐停住了脚步。
“那个黑影说，‘栗子呢’，也许给它几个栗子，它就会离开了？”这样想着，雨汐真就买了一袋栗子。
可一直到家，那个黑影都没有出现过。
“我竟然还当真了…”雨汐自嘲地笑笑，却又没来由的感到了一阵失落。
4.黑影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连着几天，雨汐都带着热乎乎的栗子回家，只是并没有再遇见那个黑影。
“今天是最后一天，再没遇见，我就不买栗子了。这几天真是撑死我了。”雨汐拎着一袋栗子走在那条小路上。
远处，一个小小的黑影贴着墙面，正在慢慢靠近。
“我的栗子呢？”一个孩童的声音突然响起。
雨汐停在了原地，心中被巨大的恐惧淹没，看着那个黑影慢慢缠绕了上来。
“我没有做过坏事，我心中没鬼，我才不怕呢！”雨汐在心中飞快地给自己打气。
“你，是要栗子吗？”雨汐颤抖着举起那袋栗子，轻声说。
“栗子栗子，我的栗子呢！”那个黑影似乎是没听到，仍是自顾自地说着。
“栗子在这里呀，来，我给你。”见它没有伤人的意思，雨汐的恐惧消失了大半，用手拿出一把栗子，微微颤抖地递给了那个黑影。
那个黑影隐隐约约是个小女孩的模样，在一团模糊的黑色雾气中伸出了手。雨汐松手，栗子落下来，却从黑影体中穿了过去，噼里啪啦落在了地上，咕噜咕噜各自滚开来。
“呜呜，栗子，栗子……”那个黑影却哭了出来，“我的栗子……”
雨汐赶忙好生安慰它：“你别哭呀，栗子在这里呢…”
黑影蹲下来，好像在闻着栗子的香气，仍是抽抽搭搭的。
过了几秒，黑影突然蹿走了，一瞬间就消失在了小路的尽头，留下了雨汐还站在原地。
如果不是那几颗栗子还散落在地上，雨汐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接下来的几天，黑影每天都会按时出现在那条小路上，迎接带着栗子的雨汐。
雨汐将栗子放在地面上，看着那个小小的黑影贪婪地闻着栗子的香气。
从一开始地恐惧，到后来的好奇，雨汐和它呆在一起时间越来越长，也没那么害怕了。
“你好呀。”这天，雨汐试着和它打招呼。
“…”和往常不同，那个黑影没有立刻逃走，而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又开始闻着栗子。
雨汐见搭讪失败，也就不再说话。
“我喜欢栗子。可是我只吃过一颗。”怯生生的声音想起来。
雨汐赶忙接话：“为什么只吃了一颗呀？”
“爸爸说，栗子是哥哥的。”
听到这句话，雨汐心中某些悲伤的记忆又被激活了。她怔怔地看着小小的黑影。
“姐姐，我好像，有一个名字。妈妈说，我叫来娣。”
5.来娣
姐姐，他们都叫我来娣，可是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爸爸说，我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我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是一个男孩子。
如果我是一个男孩子，爸爸就不会打妈妈了吧。爸爸喝醉了就会拿扫把打我，妈妈会保护我，可是她的力气太小了，一下就被拽走了。爸爸打我的时候，很疼很疼。妈妈也很疼很疼。
其实爸爸不喝酒的时候挺好的，他不打人，会对我说，‘来娣’，你要是个男孩子，爸爸就死而无憾了。来娣，你妈妈的肚子要是再争气一点，你就有弟弟了。
可是我一直没有弟弟。爸爸就越来越伤心，喝酒就越来越多。
爸爸喝酒的时候，只有哥哥不怕他。哥哥说了，他是男孩子，爸爸喜欢男孩子。
姐姐，为什么他们不喜欢我呢？我会扫地，也会拖地，还会给爸爸做饭，给妈妈揉腿。
可是只有妈妈喜欢我。妈妈会把爸爸剩下的饭偷偷拿来给我吃。
有一次，盘子里剩下了一块肉，好香好香，我都舍不得吃，放在了小盒子里，每天睡觉前就闻一闻。可是过了几天，好像肉肉就坏了，一点也不香了。我就把它吃掉了。虽然我拉肚子了，但是肉肉真好吃呀。
栗子也好吃。可是我只吃了一颗。
那天爸爸给哥哥买了一大袋栗子，热乎乎，香喷喷，还冒着热气。我看着哥哥掰开硬硬的壳，拿出了金灿灿的栗子肉，一口一口吃得好香。
我不敢去拿，就远远的看着。
哥哥吃完了以后，让我去扫地。我好高兴呀，就仔仔细细地找，发现了有半个栗子藏在了壳里，哥哥没有吃掉它就扔了。
我用指甲一点一点把它挖出来，一点一点地尝，又香又甜。
姐姐，如果能一大口吃进嘴里，栗子是不是会更好吃呀？
那天我找到了两块栗子，合起来，就是一整颗栗子啦！
后来我就没有再吃过栗子了。因为哥哥看见我吃那个栗子，他告诉了爸爸。爸爸打了我一顿，我的身上很疼很疼。
姐姐，我明明没有偷，为什么哥哥会说是我偷吃了他的栗子呢？
那天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嗓子好干，身上好痛，好冷好冷。
妈妈偷偷过来看我，她说我发烧了，但是爸爸不愿意让我去看医生，因为我们家没有钱。
我躺了很久很久，有时睡着，有时醒来。
我对妈妈说，妈妈，我真的好想吃栗子呀。
妈妈说，她会去给我买。
我等了好久好久，终于听到了妈妈回来的声音。
可是哥哥也回来了，他说，妈妈你为什么买栗子，我也要吃。
爸爸说，你快把栗子给儿子。
妈妈说，来娣都快不行了，她想吃，就让她吃一口吧！
爸爸说，都不行了，还吃什么。
妈妈说，不行，我要给她！
我在床上听得好焦急，我想说‘那是我的栗子’，但是我发不出声音。我就越来越着急，越来越难受。
后来，我就睡着了。
等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找不到爸爸妈妈了。也找不到栗子了。
姐姐，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姐姐，我的栗子呢？
姐姐，我真的好想吃栗子。
6.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吗
雨汐看着面前的小黑影，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我们，都是不被爱的孩子吧。
只是我长大了，而你，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姐姐，等我长大了，是不是就可以买好多好多栗子了。”
“当然了！”雨汐温柔地回答，“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买很多很多的栗子了。不仅有栗子，还有很多很多其他的好吃的呢！”
“那姐姐买了吗？”来娣天真地问。
“我？”雨汐愣住了，“当然…买了啊。”
她没有。她从来不肯对自己好一点。
“姐姐，等我长大了，我也会像姐姐一样幸福吧。”
像我一样幸福，吗？
“姐姐，我们明天见。”来娣离开了。
雨汐精神恍惚地回到了家。
“现在真的是我想要的未来吗？如果来娣顺利长大，也会是我现在这个样子吗？我真的会幸福吗？我真的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吗？”
雨汐一夜未眠。
第二天，雨汐看着镜子里憔悴的自己，下定了决心。
她主动给家里打了电话。
电话接通后，不等那头说话。雨汐就先开了口：“爸爸，妈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们了。等下我会给弟弟打一万块钱，打完这笔钱，你们就不要再来找我了。”
“你疯了吧！我们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多年，你现在翅膀硬了，就要断绝关系是不是？你个没良心的吸血鬼！”
“你们才是吸血鬼！”雨汐忍不可忍大吼出来，“这么多年你们养我的，我早就还清了！再说，你们养我什么了？亲戚的旧衣服？还是你们不吃的剩饭？”
“你以为你长这么大是喝西北风吗！供你上了那么多年学，就是为了让你不知道感恩父母的吗！”电话那边咄咄逼人。
“呵呵，我上学，你们到底赞助我什么了？是学校，是国家，是老师，跟你们没有半点关系！”雨汐深吸一口气，坚定地开口，“我告诉你们，我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这几年给你们的钱已经足够抵消你们为我花的钱了。我受够了你们。我最后再说一句，打完最后那笔钱，我们之间互不相欠。再见了，吸血鬼们。”
雨汐“啪”地挂断电话，只觉得无限痛快。再也不用，面对那个可怕的“家”了。
屋子里很安静，静到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雨汐突然就想起来，五岁那年自己生病了，烧得很严重，打着针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关于那天，别的都已经忘记，却牢牢记得那天，妈妈的怀里很温暖，妈妈的心跳，就像今天这般清晰。
雨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像是要把这些年的委屈、不甘、悲凉通通哭出来，再也，再也不要继续了。
窗外，秋风呜咽，好像一个委屈的孩子在悲伤地哭泣。
雨汐睡醒，已经是中午，她看到顾宇的未接电话，微微笑了起来，暗暗做了一个决定。
“顾宇，我想换房子了，明天是周六，你陪我四处看一下房子吧。”
屋外，一片阳光明媚。
晚上，雨汐如约来到了那条小路，等待着来娣。
栗子的香气飘得很远，来娣悄悄蹭了过来。
“姐姐，你是第一个愿意跟我说话的人。”来娣的声音脆生生的。
“是吗，那你要多和我说一些话呀。”雨汐笑着回答。
深秋的风里，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依偎着取暖，共同抵抗着人生里残酷的悲凉。
第二天一大早，雨汐早早起床，刚准备约顾宇在地铁站见，却发现他的消息早已经发来：“下来，我在你家门口。”
雨汐吓了一跳，急匆匆冲出门，看见顾宇站在清晨的阳光下对着她温暖的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雨汐有些手足无措，还有些被揭穿的窘迫。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顾宇走上前，牵起雨汐的手，“你昨天告诉我，需要我陪你看房子，我觉得特别高兴，因为你终于愿意有那么一点依赖我了。这应该表明，你正在慢慢接纳我，对不对？”
雨汐感觉鼻子酸溜溜的。
“其实，你可以让我再靠近一些的。雨汐，真实的你，很美好，你值得被好好爱着。你放下防备吧，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爱你。”顾宇的手温暖极了。
雨汐又哭了，她觉得自己这几天哭得也太多了。可是这一次，是开心的泪水。
“不管结果如何，就让我真实的、真诚的，去爱一个人，也接受一个人的爱吧。”雨汐喃喃地说。
晚上，雨汐和来娣都如约而至。
“姐姐，我好像该走了。”小来娣突然说。
“走？你要去哪里？”雨汐问。
“不知道，好像是一个特别温暖、特别柔软的地方。”
雨汐看不清来娣的脸，却觉得来娣一定是笑着的。
“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
“姐姐，栗子好香啊，我永远不会忘记的。”
“姐姐，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对不对呀。”
来娣的身影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终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里。
只留下雨汐一个人，看着手中的栗子，愣愣地出了神。
这样寒冷的秋天，怎么竟会有一丝暖意呢。
三天后，雨汐看好了新的住处，准备搬家。她最后一次来到了那个小路，站在空荡荡的街头，想着一个叫“来娣”的小姑娘。
她放下一袋香喷喷的栗子，转身慢慢走远，脚步轻快。
凛冽的秋风里，栗子散发着腾腾的热气。
氤氲中，隐约有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悄悄闪过。她走近，看着栗子，好像是微微笑了。
第二年，第三年，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小小的黑影。
雨汐和顾宇结婚后，又去了一次城郊的那座山，只是这次，他们一直爬到了山的最顶端，也没有再看到那座破庙。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命运指引吧。”顾宇安慰道。
雨汐点了点头。命运吗？是这样终于苦尽甘来的命运吗？
“谢谢你呀，来娣。也谢谢你，老道。还有顾宇，谢谢。”雨汐站在山顶，心里一片光明。
“当然，也要谢谢勇敢的我自己。”
尾声
时间渐渐过去，城中村的古怪传说慢慢消失。
越来越多的人们搬进了这里，为了梦想，为了生活，挤在城中村小小的房间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很多孩子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
他们有各种各样的名字。只是一年又一年，仍然有很多女孩子的名字中带有一个“娣”字。
她们可能叫“招娣”，可能叫“盼娣”，也可能叫“来娣”。
她们可能也会很喜欢吃栗子吧。
秋风又起，栗子成熟了。（作品名：秋天的栗子，作者：快别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