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好在哪里?

导语:《边城》是沈从文所作中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934年。传统小说最常见的是情节结构叙事方式,但是,沈从文在《边城》的创作中,放弃了传统小说常见的情节结构方式,转而追求情节的自然流动。那么,《边城》在情节上没有表现为好人和坏人的二元对立,情节也不是在斗争中展开得。而《边城》则不同,它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作为故事的结尾。

沈从文先生的《边城》,好在哪里?

导语:《边城》是沈从文所作中篇小说,首次出版于1934年。

该小说以20世纪30年代川湘交界的边城小镇茶峒为背景,以兼具抒情诗和小品文的优美笔触,描绘了湘西地区特有的风土人情;借船家少女翠翠的纯爱故事,凸显出了人性的善良美好与心灵的澄澈纯净。

在读《边城》的时候,不知道大家是否像我一样,有一种观看中国传统山水画的体验。它朦胧、平静,虽然没有鲜明的色彩给人带来强烈的视觉冲击,但是在阅读过程中,仿佛有一股像水一样,淡淡的忧伤,和微微的凄凉,在我们的心中温柔地流淌。

这就是这部小说的独特之处,人与人之间无法言说的孤独,无法沟通的绝望,神秘莫测的命运,构成了一部悲剧。打破善恶的二元对立的叙事模式

传统小说最常见的是情节结构叙事方式,但是,沈从文在《边城》的创作中,放弃了传统小说常见的情节结构方式,转而追求情节的自然流动。

传统小说是怎么说故事的呢?

我们最常见的故事叙事模式,是人物的善恶对立,忠奸对立。故事是以恶人作恶,小人使坏这样的情节推动的。如果是爱情悲剧,那多半是因为长辈反对,或者是女二号从中作梗,使得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

好人和坏人的二元对立,是有效推动故事进程的方法。从叙事的角度来说,坏人对故事的贡献更大,但是,《边城》这个小说我们看到它完全排除了人力的因素,故事里所有的人都是好人,但是悲剧却依然发生了,这更让我们感到生命的无常。

每个人都是好人,善良而体贴的,但是,悲剧为何就这样发生了呢?

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呢,有人可能会有疑问,难道在一个没有坏人的世界里就没有悲剧了吗?

对呀,在一个没有坏人的世界里就没有悲剧了吗?显然不是,那我们为什么会觉得《边城》这个悲剧别出心裁很独特呢?

因为这个小说和别的小说不一样,传统的小说都是这么干的:习惯用善恶对立中间对立的模式来解释悲剧。这种对生活简单粗暴的处理,实际上看轻了我们的生活,它让我们误以为生活的悲剧都是坏人使坏造成的。事实上是不是这样呢?生活的经验告诉我们,悲剧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有偶然,也有必然的;有的是内心的魔,也有的是外力作用。所以,以坏人坏事来解释悲剧,这种认知太片面了,《边城》告诉我们,当生活中坏人被拿掉,悲剧依然可能会发生。

那么,《边城》在情节上没有表现为好人和坏人的二元对立,情节也不是在斗争中展开得。放弃坏人,对于故事而言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从结构上来看,意味着作家放弃了尖锐的矛盾冲突。这对于写作者是一个很大的挑战。苏雪林说过,沈从文的叙事像软绵绵的拳头打胖子,全没有力道,除了我们之前说过的叙事节奏,叙事速度问题,还有一部分原因就在于此,没有尖锐的矛盾冲突,人与人之间的紧张关系也不存在,也就没有了力量。

另外,放弃坏人意味着我们必须重新看待生活,解释生活,不能简单粗暴地用坏人来解释悲剧。《边城》的悲剧,如果一定要寻找原因,可能我们只能说是一连串的误会,人和人的无法沟通,导致了最后的悲剧,生命的消逝,以及情人的分离。

所以,当沈从文用一种理想的人性来描写这个悲剧的时候呢,反而发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种真实。也就是说,这种理想的人性世界,全部由好人组成的世界,是不真实的。但是,当沈从文把《边城》这个近似于真空,一样不可能的世界,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他反而发现了生活的另外一个残酷真相:人与人之间沟通的不可能,还有人与人之间无法言说的孤独与寂寞。

在此之前,中国传统的乡土文学有两种做法:在都市文明中感受现代文明的震撼,向往都市生活,对家乡物质文明的落后,家乡人们精神上的愚昧与麻木进行批判。代表人物:鲁迅、萧红。在都市商业社会的人际交往法则中,对家乡的人情、风俗、宗法社会下的田园生活,进行缅怀和眷恋,将家乡当作自己的精神家园,对乡土田园的诗情、凝眸。代表人物:废名。沈从文继承了废名的写法,用一种诗情画意的眼光,把自己的家乡呈现在人前。哀而不伤的传统美学风格《边城》清新的牧歌风格,就是因为采用了和传统悲剧不一样的结构,他放弃了尖锐的矛盾冲突和叙事结构,人物关系趋于平缓平和。比如大佬和二佬,当他们得知双方喜欢的是同一个人的时候呢,根据我们的阅读经验,这时候应该是小说最紧张,人物关系绷得最紧的时候。

但是,沈从文在此时并没有添油加醋,而是保持小说开始就奠定的平和舒缓的叙事基调。这种清新的牧歌风格也一直是为人所称道处,就是哀而不伤的美学风格。

和那些紧张激烈扣人心弦的悲剧不同,《边城》整体上呈现出的是一种寂寞的气氛,水一样的春愁。它的整体风格不是大悲大痛,而是一种难以排解的淡淡哀愁。这种“哀而不伤”的悲剧表现,和中国古典文学中悲剧美学的追求是一致的。

想想我们读过的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通过今夕景致的对比表达人生的感慨,无尽苍凉之感尽在其中。中国文学几千年前,就已经意识到的美学风格,在后来的写作中被一步步强化,形成一种有意识的成熟的美学追求。

不过,到了五四时期,随着中国传统文学的被否定,这种隐忍克制的情感表达方式和哀而不伤的美学效应,也淡出了现代审美。现代文学以西方为参照起步,作家们习惯了用一种凌厉的笔触表现悲剧,引起读者的恐惧和颤栗,而忘记了我们自己的美学传统。

这种淡淡的忧伤,薄薄的凄凉,像水一样温柔的流出来。沈从文说美丽总是让人哀愁,整个小说就弥漫着一种温柔的愁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沈从文的童年时光都是在水边度过,所以整个的小说弥漫着一种水样的春愁,边城就像是沈从文对他童年时光的孤独回想[renwugushi.com]。

小说最后的结局充分显示这种哀而不伤的美学风格是作家有意的追求,这也是历来为人所称道的一个结局。开放式结局“可是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青年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 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边城》

以上是小说《边城》的最后结局,这真是一个让人拍案叫绝的结尾,不同的人会读出不同的好。

现代文学史上的悲剧都是封闭式结构,撕心裂肺痛哭流涕的,那种死的死,逃的逃,风格上呈现出一种悲壮的美。

而《边城》则不同,它是一个开放式的结局作为故事的结尾。这个小说的不同凡俗之处,就是它的开放式结局。开放式的结局,可以无限发展,如果是拍电视、拍电影,这是可以接着拍续集的结局。

正像是巴赫金在《小说伦理》中所说的“小说未完成的结局”:未完成性对于艺术家和思想家的意识来说,时间和世界第一次变成了历史的时间和世界,展现为一个行程的过程,一个朝着实际的未来不断前进的过程,一个统一的无所不包而又永无完结的过程。

——巴赫金《小说伦理》

巴赫金说传统的小说具有一种完成性的不变性,我们想想传统小说一般是怎么设计结局的,无论是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还是梁祝化蝶变成连理枝,故事的结尾都指向时间的终结。

而所谓小说的未完成性,则指的就是永恒的未就绪状态。就像《边城》这个小说,二佬也许永远不回来,也许明天回来。结局的时间指向未来,翠翠的生活处于一种永恒的没有就绪的状态。这段话确实说出了《边城》这个小说的特点,一个无所不包却有永无完结的过程,指向未来的未完成性。

现在文学史上也有很多类似的作品,比如说故乡,小说中叙事者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最后怀着深深的离愁和物非人非之感离开。但是我们注意到小说的结尾,当叙述者离开的时候呢,突然多出了两个人,这是水生和红儿。这两个人物在之前并没有出现过,我们有理由怀疑这是鲁迅先生有意为之的。鲁迅在小说最后写到,我不希望他们重复我和闰土的命运,希望他们过上新的生活。红儿和水生的命运到底会如何?他们会重复祖辈的命运,还是走出一条新路呢?一切皆有可能,他们的命运处于一种未完成状态。所以看着他们作家说希望本无所谓有无所谓无。

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这篇文章里面谈到:

我不喜欢壮烈。我是喜欢悲壮,更喜欢苍凉。壮烈只有力,没有美,似乎缺乏人性。悲壮则如大红大绿的配色,是一种强烈的对照。但它的刺激性还是大于启发性。苍凉之所以有更深长的回味,就因为它像葱绿配桃红,是一种参差的对照。

——张爱玲 《自己的文章》

《边城》的结局正是如此,他不会让你痛哭流涕,却让人回味无穷,这就是沈从文的《边城》不同凡俗的地方。结语沈从文在《边城》中构建了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一样,远离现代都市文明的边远小城。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小说中如诗如画的田园风光,人和事物,或许让人感觉不真实。

如果熟悉沈从文的人生经历,就会知道,他儿时在湘西孤独的成长经历,他将自己童年的寂寞与孤独的心境,用《边城》这个小说表达了出来。

这种孤独不光是沈从文个人的孤独,更多的是凤凰这个地处湘西偏远小城的文化上的孤独。地处偏僻的地理位置,就意味着他们的人们生活在中国文化的边缘。沈从文有意地略去了那个时代的杀戮和暴力,而突出表现了乡野文明淳朴、蓬勃的生命力。

伴随着蓬勃、自然的乡野生命形态,湘西人文化上的孤独感也被表现了出来。这种文化上的孤独,是童年时代的沈从文看到、见到,却无法具体表述的生命感受。直到他来到了城市后,经历了种种感受后,才可以通过文学的方式将这种感觉表述出来。

就像小说中,马路和车路的选择,是两种文化的对比。碾坊和渡船的选择,是两种生存方式的对比。沈从文有意用一种对比设置,近代商业文明已经渗透到了这个湘西小镇。虽然二佬坚定的选择了渡船,毫不为碾坊心动。但是,我们怀疑的是这个选择还能坚持多久,当商业文明全面开花的时候,还有多少人能坚持这个选择呢?

翠翠听到的背后的人言,众人对二佬的羡慕,既是人对物的本能追逐,也说明了商业风气对边城的入侵。来到城市的沈从文,以碾坊和渡船的竞争,和商业社会抗衡;以马路和车路的选择,来和儒家的礼教抗衡。

湘西世界不是地理位置偏僻的化外之地,也不全是沈从文记忆中的家乡,而是他从源水流域一路往上,一路北上,经历了千山万水之后,对现实的思考和思考之后的回答,是对当时堕落的人性,日益发达的商业社会城市文明开设的药方。

所以,《边城》的伟大之处,不仅仅是沈从文的个人美丽的记忆,更是他对现实进行思考后,给出的一个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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