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作品精选三篇在线阅读

肖复兴作品精选三篇在线阅读导语:肖复兴曾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国务院新闻办《中国网》专栏作家、专家。2018年11月22日,肖复兴获第五届“朱自清散文奖”。住进楼房,依然爱吃这样的菜,只是再吃不到母亲亲手种、亲手摘的苦瓜了,只能吃母亲亲手炒的苦瓜了。其实,母亲并不爱吃苦瓜。

肖复兴作品精选三篇在线阅读

导语:肖复兴曾任《人民文学》杂志社副主编,国务院新闻办《中国网》专栏作家、专家。当过大中小学教师,曾任《小说选刊》副主编。已出版50余种书,曾多次获全国及北京、上海地区优秀文学奖。2018年11月22日,肖复兴获第五届“朱自清散文奖”。

篇一:《苦瓜》

原来我家有个小院,院里可以种些花草和蔬菜。这些活儿,都是母亲特别喜欢做的。把那些花草蔬菜侍弄得姹紫嫣红,像是给自己的儿女收拾得眉清目秀,招人眼目,母亲的心里很舒坦。

那时,母亲每年都特别喜欢种苦瓜。其实这么说并不准确,是我特别喜欢苦瓜。刚开始,是我从别人家里要回苦瓜籽,给母亲种,并对她:“这玩艺儿特别好玩,皮是绿的,里面的瓤和籽是红的!”我之所以喜欢苦瓜,最初的原因是它里面瓤和籽格外吸引我。苦瓜结在架上,母亲一直不摘,就让它们那么老着,一直挂到秋风起时,越老,它们里面的瓤和籽越红,红得像玛瑙、像热血、像燃烧了一天的落日。当我掰开苦瓜,兴奋地将这两片像船一样而盛满了鲜红欲滴的瓤和籽的瓜时,母亲总要眯缝起昏花的老眼看着,露出和我一样喜出望外的神情,仿佛那是她的杰作,是她才能给予我的欧·亨利式的意外结尾,让我看到苦瓜最终具有了这一朝阳般的血红和辉煌。

以后,我发现苦瓜做菜其实很好吃。无论做汤,还是炒肉,都有一种清苦味。那苦味,格外别致,既不会传染给肉或别的菜,又有一种苦中蕴含的清香,和苦味淡去的清新。

像喜欢院子里母亲种的苦瓜一样,我喜欢上了苦瓜这一道莱。每年夏天,母亲经常都会从小院里摘下沾着露水珠的鲜嫩的苦瓜,给我炒一盘苦瓜青椒肉丝。它成了我家夏日饭桌上一道经久不衰的家常莱。

自从这之后,再见不到苦瓜瓤和籽鲜红欲滴的时候,是因为再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这样的莱,一直吃到我离开了小院,搬进了楼房。住进楼房,依然爱吃这样的菜,只是再吃不到母亲亲手种、亲手摘的苦瓜了,只能吃母亲亲手炒的苦瓜了。

一直吃到母亲六年前去世。

如今,依然爱吃这样的菜,只是母亲再也不能为我亲手到厨房去将青嫩的苦瓜切成丝,再掂起炒锅亲手将它炒熟,端上自家的餐桌了。

因为常吃苦瓜,便常想起母亲。其实,母亲并不爱吃苦瓜。除了头几次,在我一再的怂恿下,勉强动了几筷子,皱起眉头,便不再问津。母亲实在忍受不了那股异样的苦味。她说过,苦瓜还是留着看红瓤红籽好。可是,每年夏天当苦瓜爬满架时,她依然为我清炒一盘我特别喜欢吃的苦瓜肉丝。

最近,看了一则介绍苦瓜的短文,上面有这样一段文字:“苦瓜味苦,但它从不把苦味传给其他食物。用苦瓜炒肉、焖肉、炖肉,其肉丝毫不沾苦味,故而人们美其名曰,‘君子菜’。”不知怎么搞的,看完这段话,让我想起母亲。

篇二:《窗前的母亲》

在家里,母亲最爱呆的地方就是窗前。

自从搬进楼房,母亲就很少下楼,我们都嘱咐她,她自己也格外注意:楼层高、楼梯陡,自己老了,如果磕着碰着就会给孩子添麻烦。每天,我们在家的时候,她和我们一起忙乎着做家务,手脚不拾闲儿;我们一上班,孩子一上学,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大部分时间,她就呆在窗前。

那时,母亲的房间,一张床紧靠着窗子,那扇朝南的窗子很大,几乎占了一面墙,母亲坐在床上,靠着被子,窗前的一切就一览无余。阳光总是那样的灿烂,透过窗子照得母亲全身暖洋洋的,母亲就像向日葵似的特别爱追着太阳烤,让身子有暖烘烘的感觉。有时候,不知不觉她就依在被子上睡着了。一个盹打过来,睁开眼睛,她会接着望窗外。

窗外有一条还没有完全修好的马路,马路的对面是一片工地,恐龙似的脚手架簇拥着正在盖起的楼房,切割着那片湛蓝湛蓝的天空,遮挡了远处的视线。由于马路没有完全修好,来往的车辆不多,人也很少,窗前大部分时间是安静的,只有太阳在悄悄地移动,从窗子的这边移到另一边,然后移到窗后面,留给母亲一片阴凉。

我们回家,只要走到楼前,抬头望一下那扇窗子,就能看见母亲的身影。窗子开着的时候,母亲花白的头发会迎风摆动,窗框就像恰到好处的画框。等我们爬上楼梯,还没掏出门钥匙,门已经开了,母亲站在门口。不用说,我们从楼下看见母亲时,母亲也看见我们了[renwugushi.com]。那时候,我们出门永远不怕忘记带房门钥匙,有母亲在窗前守候着,门后面总会有一张温暖的脸庞。有时我们晚上很晚才回家,楼下已经黑乎乎一片了,窗前的母亲也能看见我们。其实,母亲早就老眼昏花,不过是凭感觉而已,可她的感觉从来都十拿九稳,她总是那样及时地出现在家门的后面,替我们早早地打开门。

母亲最大的乐趣,是对我们讲她这一天在窗前看见的新闻。她会告诉我们:今天马路上开过来的汽车比往常多了几辆;今天对面的路边卸下好多的沙子;今天咱们这边的马路边栽了小树苗;今天她的小孙子放学和同学一前一后追赶着,像一阵风似的;今天还有几只麻雀落在咱家的窗台上……都是些平淡无奇的小事,但她有枣一棍子、没枣一棒子地讲起来时津津有味。

母亲不爱看电视,总说她看不懂那玩意儿,但她看得懂窗前这一切,这一切都像是放电影似的,演着重复的和不重复的琐琐碎碎的故事,沟通着她和外界的联系,也沟通着她和我们的联系。有时候,望着窗前的一切,她会生出一些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联想,大多是些陈年往事,不是过去住平房时的陈芝麻烂谷子,就是沉淀在农村老家时她年轻的回忆。听母亲讲述那些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事情,让我感到岁月的流逝、人生的沧桑就是这样在她的眼睛里和窗前闪现着。有时候,我偶尔会想,要是把母亲的这些都写下来,那才是真正的意识流呢。

母亲在这座新楼里一共住了五年。母亲去世以后,好长一段时间,我出门总是忘记带钥匙。而每一次回家走到楼下的时候,我也总是习惯地望望楼上的那扇窗,可那空荡荡的窗像是没有画幅的镜框,像是没有了牙齿的瘪嘴。这时,我才明白那五年里窗前母亲的身影对我们是多么的珍贵而温馨,才明白窗前有母亲的回忆,也有我们的回忆。

当然,更明白了:只要母亲在,家里的窗前就会有母亲的身影。那是每个家庭里无声却最动人的一幅画。

篇三:《清明忆父》

好多童年的事情,过去了那么多年,却依然恍若眼前,连一些细枝末节,都记得特别清楚。记得父亲为我买的第一支笛子,是1角2分钱;买的第一本《少年文艺》,是1角7分钱;买的第一把京胡,是2元2角钱……那时候,家里生活不富裕,一家五口全靠父亲微薄的薪水维持,为了给我买这些东西,父亲掏出这些钱来,是咬着牙的。因为那时买一斤棒子面才几分钱,花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特别是花两块多钱买一把京胡,显得有些奢侈。

读初二的那一年,我爱上了读书,特别是从同学那里借了一本《千家诗》之后,我对古诗更是着迷。那时候,我家住在前门,离大栅栏不远,大栅栏路北有一家挺大的新华书店,我常常在放学之后到那里看书。多次翻看后,从那书架上琳琅满目的唐诗宋词里,我看中其中四本,最为心仪,总是爱不释手,拿起来,又放下,恋恋不舍。一本是复旦大学中文系编选的《李白诗选》,一本是冯至编选的《杜甫诗选》,一本是游国恩编选的《陆游诗选》,一本是胡云翼编选的《宋词选》。

每一次,翻完这四本书后,总要忍不住看看书后面的定价,《李白诗选》定价是1元5分,《杜甫诗选》定价是7角5分,《陆游诗选》定价是8角,《宋词选》定价是1元3角。四本书加起来,总共要小5元钱呢。那时候的5元钱,正好是我上学在学校里一个月午饭的饭费。每一次看完书后面的定价,心里都隐隐地叹口气,这么多钱,和父亲要,父亲不会答应的。所以,每次翻完书,心里都对自己说,算了,不买了,到学校借吧。可是,每次到新华书店里来,总忍不住还要踮着脚尖,把这四本书从架上拿下来,总忍不住翻完书后还要看看后面的定价,似乎希望这一次看到的定价,会比上一次看到的要便宜了似的。

那时候,姐姐为了帮助父亲分担家庭的负担,不到18岁就去了包头,到正在新建的京包铁路线上工作,从她的工资里拿出大部分,开始每月给家里寄20元钱。那一天放学之后,母亲刚刚从邮局里取回姐姐寄来的20元钱,我清清楚楚地看见母亲把那4张5元钱的票子放进了我家放“金银细软”的小箱子里。母亲出去之后,我立刻打开小箱子,从那4张票子里抽出一张,揣进衣兜,飞也似的跑出家门,跑到大栅栏,跑进新华书店,不由分说地,几乎是比售货员还要业务熟练地从书架上抽出那四本书,交到柜台上,然后从衣兜里掏出那张5元钱的票子,骄傲地买下了那四本书。终于,李白、杜甫和陆游,还有宋代那么多有名的词人,都属于我了,可以天天陪伴我一起吟风弄月、说山论河了。

回到家,我放下那四本书,非常高兴,就跑出去到胡同里和小伙伴们玩了。黄昏的时候,看见刚下班的父亲一脸铁青地向我走来,然后把我领回家,回到家,把我摁在床板上,用鞋底子打了我屁股一顿。我没有反抗,没有哭,什么话也没有说,因为我一眼看到床头上放着那四本书,知道父亲一定知道了小箱子里少了一张5元钱的票子是干什么去了。我知道,是我错了,我不该心血来潮私自拿钱去买书,

5元钱对于一个贫寒的家的日子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

挨完打后,我没有吃饭,拿着那四本书,跑回大栅栏的新华书店,好说歹说,求人家退了书。我把拿回来的钱放在父亲的面前,父亲抬头看了我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第二天晚上,父亲回来晚了,天完全黑了下来。母亲已经把饭菜盛好,放在桌子上,我们一家正等他吃饭。父亲坐在饭桌前,没有先端饭碗,而是从他的破提包里拿出了几本书,我一眼看见,就是那四本书,《李白诗选》、《杜甫诗选》、《陆游诗选》和《宋词选》。父亲对我说:“爱看书是好事,我不是不让你买书,是不让你私自拿家里的钱。”

将近50年的光阴过去了,我还记得父亲讲过的这句话和讲这句话的样子。那四本书,跟随我从北京到北大荒,又从北大荒到北京,几经颠簸,几经搬家,一直都还在我的身旁。大栅栏里的那家新华书店,奇迹般的也还在那里。一切都好像还和童年时一样,只是父亲已经去世38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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