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很小，孩子在房间里写作业，刘思齐（化名）怕吵到她，经常在厨房里跳舞。她抬首低眉，俯首弯腰，舒展的古典舞夹在灶台间略显局促。但她陶醉其中，“要是不烧饭，我能一直跳”。
过去她在杭州的一家医院工作。为了照顾孩子，她也卖保险、卖信用卡、做微商、摆地摊。养家的担子很重，她经常失眠，头发大把大把掉。
35岁那年，她瞒着家人报了舞蹈班，这是她儿时梦寐以求的。因为经济压力大，一万五的学费是用信用卡付的。
但她说，在舞蹈里能尽情展示情绪。比如她最喜欢的《偏偏喜欢你》，歌曲是苦涩的，跳舞时笑容会消失，这也不妨碍她跳下去。
以下是刘思齐的讲述。
【1】不想让孩子成为留守儿童，我辞去了稳定工作
看到我发的跳舞视频，不少人在下面留言说要么家里有钱，要么有闲，不然怎么可能学舞蹈。其实不是的，作为宝妈，我要挣钱还要照顾孩子，遇到了很多困难。
2018年，我上舞蹈课的时候，还要还房贷，我的收入也不稳定。所以我学舞蹈没告诉家里人，我怕他们说我这把年纪了还花钱跳舞，一是浪费钱，二是你能学成啥样？我只说跳的是广场舞，免费的。
我从小就喜欢跳舞。小时候在江西老家跟着外婆生活，外婆家里没电视，每年庙会的时候戏班下乡唱戏，我看着戏台上的越剧，就喜欢那个衣服，很好看，头饰也好看，但那时候没有条件学。
结婚之后想多挣点钱，我和孩子爸爸一起来到杭州发展。刚来杭州，孩子还没断奶。孩子14个月的时候，我找到了工作，在一家医院做儿保（儿童保健）医生，做门诊，不用值夜班，早上7点半上班，下午4点半下班。奶奶怕影响我们，坚持把孩子带回老家照看。
回老家，奶奶告诉我，孩子刚下高铁就发烧了，我很崩溃，因为我看过一些儿童心理方面的书，这应该是孩子的分离焦虑。孩子不会说话，但感觉得到，会通过身体的应激反应表现出来。
从那之后我一直很忧郁，一年到头不打一个电话，孩子小啊，又不会说话。差不多半年回去一次，因为我不敢回去，我没有能力把孩子带到身边，我把自己弄得很累，也很绝望，很心疼。那个时候开始，我得了抑郁症。
孩子三岁多的时候，我回老家看望，孩子还不太会用语言表达对妈妈的关心，但把所有零食都装给我，让我带走。我离开的时候，孩子很坚强的，还给我说拜拜，但等我到了火车站，奶奶给我打电话了，她说：“你刚走还没到半个小时，孩子突然哭了起来说我要妈妈。”
从那之后我就想辞职了，我不能让孩子当留守儿童。2015年，我把孩子接到身边，刚上幼儿园，下午3点就放学了，医院下班晚，我没法接送，就想找一个时间灵活的工作。
【2】卖保险、推销信用卡，不舍得给孩子买玩具
我当时只想找销售类的工作，自己的时间可以控制嘛。不过我性格比较内向，有点社恐，那怎么办呢，我们普通家庭肯定还是要生活的。
新工作不难找，保险公司也缺人。早上把孩子送到幼儿园，我就去保险公司开会，开完会，在全城跑，拜访客户，下午三点再赶回来接孩子，然后买菜回家做饭。
卖保险对我来说挺困难的，杭州那么大，从城西一路跑到城北，我又不熟悉路线，有一次去拜访客户，坐了三个多小时公交才到。领导教我们，要时常给客户送些小礼品维系关系。可这些小礼品都要我自己出钱的，比如买一包纸巾，买一点水果，这都是成本，还不一定能得到回报。
在保险公司，我没挣到钱，一个月底薪大概一千八。为了冲业绩，我自己还买了保险，但还是垫底，我没干几个月就走了。
紧接着我又去卖信用卡。每天扫楼，二十多层的写字楼，一层一层去人家办公室推销，态度恶劣的会直接把你赶出来。
有一次，我去一个上市公司的工厂推销，那地方是个工业区，里面食堂宿舍啥都有，工人基本上不出来，这地方外人也进不去。我当时在外面好久，看见一个货车正准备进去，我赶紧上前跟司机商量，让我蹲在车厢里溜进去。进去之后我直接去了食堂，当时正好是饭点，里面人很多，我感觉到处都是钱。可刚问了两个人我就被保安赶走了。
那时候虽然累，但工作时间还是很灵活的，周末也可以休息。在跑业务的过程中，我看到哪个地方有加微信、扫码送礼物的，我都去加，小礼物拿回来哄孩子开心。后来时间长了，我一带礼物回来，她就问：“这个是不是又是扫码送的？”
孩子喜欢玩具，去超市时，看到想要的东西就会盯着看，不开口要，也不舍得走，我看出来她喜欢，却很少买。
上小学时，她问我：“妈妈，为什么别人家都有司机呀？”我当时心里五味杂陈，现实就是这个样子，杭州这边有钱人确实挺多的。
孩子爸爸更忙，我负责照顾多一些。那几年，我一直处于抑郁状态里，经常失眠，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吃药副作用很大，没吃多久就放弃了，我找了一个关于抑郁症的公益组织，经常跟他们交流做心理咨询，希望可以有所缓解。
回到家，孩子会跟我讲，又被老师表扬啦，又在课堂上主动发言啦，想让我开心。我的情绪对她也有影响，虽然我努力开心，但孩子是能感觉到的。
2020年初，我成了单亲妈妈，带着孩子搬到出租屋生活。
【3】“越来越像一个跳古典舞的人了”
接触舞蹈是2018年暑假，孩子幼儿园毕业，我在家附近给她报了个幼升小的补习班。那时候我做微商，空闲时间比较多，搜了一下发现家附近有个成人舞蹈班，我就去报名了。
一周两节课，一节课90分钟，课安排在晚上，我白天接送孩子，晚上就带着孩子来跳舞。大概有10个学员，除了我，都是一二十岁的小姑娘，我不爱说话，跟她们交流不多。
带着孩子过去，压力肯定有的，毕竟不方便，她一会儿要上厕所，一会儿要吃饭，一会儿要干吗，我还得花钱买点零食打发打发，要不然会一直闹。好在一起学舞的小姑娘们还挺喜欢跟她玩的。
我记动作慢，看她们小姑娘跳得挺好的，我也会想，她们怎么跳得那么好，然后我就偷偷练，舞房没人的时候我就过去，一天待在那里。跳舞的时候感觉自己可美了，我没有任何杂念的，完全陶醉在里面。
有时候在家练基本功，我在房间里做青蛙趴，让孩子坐在我屁股上做作业。孩子担心妈妈疼，我就说，妈妈疼了会叫你的。
练了半年多，有次我在舞蹈室前台，一个老师说：“我感觉你现在越来越像一个跳古典舞的人了。”我听了之后挺开心的，说明我形象好了，气质改变了呀。跳舞之后也想打扮自己，但买衣服要钱啊，我买的最多的就是练功服，那个不贵，一件三四十块钱。
那时候一位练舞的朋友拜托我到她的健身房代一节形体拉伸课，因为我当时会劈叉。不过我挺胆小的，但人家说有一百多的课时费，我就答应了，没想到去了之后反响挺好，自信一下子就来了。
慢慢地我试着代课赚钱。晚上备课，白天教课，还得做家务，看着孩子写作业，一天也挺累的。记得2019年暑假，有天下午，我刚代完一节舞蹈课去补习班接孩子，骑着电动睡着了。大夏天的，树荫下有点微风，那个路段刚好没车，真的昏昏欲睡，实在太困了。
去年，为了让自己更专业，我考了北京舞蹈学院的教师资格证。自己的课堂里，也有一些带着孩子来的宝妈，刚学跳舞的时候四肢僵硬不协调，不分左右。我非常理解她们的状态，因为我也是那么过来的。有时候，我会把自己刚练舞的视频发给她们，让她们看看我之前有多不协调，帮她们找回自信。
这两年，我拍了一些跳舞视频发在社交平台上，刚开始背景是厨房，因为我在厨房待的时间最长，烧饭、洗碗、打扫，整个环境非常熟悉。再就是在厨房里不会影响孩子做作业。
舞蹈展示出来的自己是很真实的。有网友在我视频下评论说，没有故事的人是跳不出这种眼神的。我会把自己的情绪投入进去，曾经经历的一些事情，通过舞蹈可以跳出来。我性格比较内向，文字表达也不行，通过肢体语言我可以把它说出来。
现在做了舞蹈老师，我的经济压力还是蛮大的，毕竟一个人带孩子，但跳舞的时候我确实很开心，不需要观众的，我能够自我陶醉，对着镜子跳，我能投入好久。精神状态也好了很多，至少现在不用吃抑郁症的药了。
九派新闻记者 马婕盈
【来源：九派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