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杳今年20岁，大三，她吃完晚饭，在阳台上给妈妈邱茹打电话。
妈妈说的一句话，给她气笑了。
妈妈说，“我想再生个孩子”。
“妈，你疯了吧，你今年44了，不是34。你不要学那些人，国家一放开二胎，就坐不住了，也不管合不合适，就只想再生一个孩子”，徐杳没好气地说。
邱茹沉默了一会，“杳杳，这是我跟你爸商量后的决定”。
“那你们想生就生吧，反正我也拦不住”，徐杳啪一下给电话挂了。
徐杳的父母都是老师，在她出生的那个年代，计划生育管得严，当老师的要是超生，都得丢掉饭碗，所以他们家就她一个闺女，这么些年过去，一直相安无事，他们怎么会突然就想起生二胎了。
上周回家，她在饭桌上说起，表姨去年生了个二胎，表姨40岁了，生这个孩子吃了大亏了，表姨为了养胎在床上躺了七八个月，生完孩子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
当时妈妈还说，表姨也太想不开了，这么大年纪还非要生个二胎。
怎么短短一周，妈妈的想法就变了了。
刚好赶上清明节，放假前两天，徐杳的爸爸徐立德就打电话给她，让她早点回家，跟他回老家扫墓。
徐杳回到家，看到妈妈邱茹脸有些发肿，嘴唇没什么血色，“妈，你是不是生病了？”
邱茹摇摇头，“没有，妈妈最近在吃调理身体的药，有些不良反应”。
徐杳心领神会，“妈，是不是奶奶又逼你了？”，在徐杳的印象里，奶奶每次见到妈妈，只会拿生孩子的事说事，几十年了，不疲不休。
“没有，我自己想通了，我看周围那些人都生了二胎，你也大了，我突然想生个孩子”，邱茹的表情有些不自然，说的话完全不能让徐杳信服。
吃过晚饭，两父女在书房聊天。
“爸，我一直觉得你是个开明的人，一直跟我说，你有我一个闺女够了，你现在突然跟我妈商量要再生一个，你还是想要一个儿子，对吧？”，徐杳开诚布公地说。
徐立德点头，并没有丝毫的否认，“杳杳，你是我唯一的孩子，这些年我一直很疼爱你，但看到周围人都在生二胎的时候，爸爸想了想，我还是想要一个儿子。爸爸读了那么多书，但骨子里就是个农村人，我希望有人可以后代传承。
你出生没多久，你堂弟徐道斌也出生了，你大伯拿了红包去族叔家里给徐道斌上家谱，我也去了，族叔没有接我的红包，说闺女先不上谱，等生了儿子，再写上去。为什么你的堂兄弟都是按排行取名，徐道斌，徐道胜，徐道勇，而你叫徐杳，因为你是女孩子，你爷爷说，女孩用不着排字辈。”
徐杳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事，她不喜欢回老家，也不喜欢爷爷奶奶，她从来没关心过这些事。
“去年你大堂哥徐道勇在县里买房，你爷爷奶奶非逼着我出一部分钱，我跟你妈都不同意，我最后还是偷偷拿了十万块钱给他，为什么，因为你爷爷说我没儿子，必须帮徐家的后代立起来”，徐立德说，“我并不相信他们说的，我以后没人养老送终，得靠几个侄子，但是我也不希望以后我真的入了徐家的祖坟，却无后人供奉香火”。
“爸，你简直是……”，徐杳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反驳他，她没想到她一向敬重的爸爸脑袋里有这么多封建沉重的枷锁。
“杳杳，你别想太多，我跟你妈虽然年纪有点大，但现在四十多岁生孩子也大有人在，你不要太紧张，我只是想努努力，如果能生则生，实在生不了就算了，男孩女孩看天意”，徐立德将自己的想法全部剖析在女儿面前。
回到自己房间，徐杳脑袋里乱糟糟的，好像整个世界都变了。
清明节，一家人赶回了老家。
一如以往，她受到了爷爷奶奶的冷待，她那个一向冷着脸的奶奶竟然对着妈妈有了一丝笑意，无非就是妈妈松口说要再生一个孩子，甚至还杀了两只鸡，说叫他们带回去煲汤。
去山上扫墓时，她被堂妹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杳姐，明年扫墓，咱们俩不来了，早上爷爷在那说，扫墓男丁就行了，女的跪不跪，祖宗也听不到，都是别家人”，堂妹徐婷悄声对徐杳说。
徐杳哼了一声，“好”。
清明节过完，一家人就赶了回去，徐杳也回了学校。
徐杳基本上每日都会给妈妈邱茹打电话，主要是担心她的身体和心理压力。
一个月后的一天，姨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妈妈住院了。
徐杳赶过去的时候，邱茹躺在病床上，人有些憔悴，问及病情，只说是打针的副作用，突然腹痛，问题不大。
“姐，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要看重，杳杳都这么大了，为什么非要生孩子不可，天天打针，别孩子没要到，你身体先受不了了”，姨妈苦心劝道。
徐杳也是同样的意思。
“哎，你们别劝我了，我就试这一次，不行我也就死心了”，邱茹不为所动。
徐杳在医院陪了妈妈两天，没什么事也就出院了。爸爸徐立德一下课也在医院守着，徐杳对他有些埋怨，但也不知道说什么。
等国庆放假回家时，徐杳开门见到爸爸徐立德一脸喜色，奶奶还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
妈妈怀孕了。
徐杳见妈妈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徐杳心里重重的顾虑又说不出口了。
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徐杳却总觉得，这样的气氛下莫名带着一股恐慌。
没多久，她的恐慌就应验了。妈妈怀孕两个多月时，流产了。
徐杳见妈妈身体恢复后，再也不去医院，也不再吃那奇奇怪怪的补药，以为他们放弃了要孩子的想法。
结果过了不到三个月，爸爸打电话告诉她，他和妈妈离婚了。
徐杳满脑子的莫名其妙，等她回到家的时候，爸爸徐立德已经搬走了，门口鞋柜里的鞋没了，架子上的书没了，就连阳台上爸爸养的那盆花都没了……
“你爸其实一直想要一个儿子，二胎政策出来后，他一下子就动心了，念头一起，就一发不可收拾。他刚开始提的时候，我严词拒绝了。后来我发现他跟学校旁边饭馆的女老板有些不清不楚。我直接问了他，他说他想要一个儿子。我就明白，如果我不能给他生一个儿子，我们怕是完了。我们二十几年的夫妻，我妥协了，我想最后再努力一把，留住这个家，结果天不从人愿”，邱茹将事情始末跟徐杳说了一下，刚开始她察觉到徐立德那颗向外跑的心，如晴天霹雳，但经历过孩子这一摊子事后，邱茹反而看开了，世间唯有人心强求不得。
“杳杳，你一定觉得爸爸无情且固执，还满脑子重男轻女，但爸爸从小到大就是在那个环境里长大的，从骨子里就有了这种执念，改不了……”徐立德打电话跟徐杳说了这样一番话。
徐杳和妈妈慢慢过上了另一种平静生活。
没多久，徐立德再婚了，婚宴上的新娘大着肚子，徐家人喜气洋洋，徐杳没有参加。
没多久，徐立德再一次当了爸爸，依旧是个女儿。
徐杳没有半点幸灾乐祸的心情，她挂掉电话，面色如常陪妈妈练着瑜伽。
几年后，徐杳在自己婚礼上，第一次见到了爸爸手里牵着那个女孩，那孩子看着她一脸陌生的样子，让徐杳莫名生出一种悲凉。
她应该觉得庆幸，尽管爸爸想要一个儿子，却还是愿意努力做好一个女儿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