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爱情——拒绝敏感性

宛宁和子乐结婚三年了,宛宁曾经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说子乐温柔、老实、脾气好,从来都是让着她。子乐也知道宛宁的工作性质特殊,也可以理解她,嘱咐宛宁之后就回家了。其关键就在子乐对于拒绝的高度敏感上。子乐对于拒绝如此敏感,其实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曾经被拒绝深深伤害过。

本文所有案例均得到当事人同意,使用化名,隐去个人信息后作为课程素材。

宛宁和子乐结婚三年了,宛宁曾经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她说子乐温柔、老实、脾气好,从来都是让着她。但是,现在宛宁已经快崩溃了,她觉得自己每天就像活在狭小幽暗的世界里一样,胸口沉闷,非常压抑。她已经体会不到子乐的温柔了,他觉得子乐就像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她的脖子。

宛宁说,子乐什么都好,唯独就是太小心眼了。记得有一回,子乐买了两张演唱会的门票约宛宁一起去看,宛宁非常开心,但是,临近演唱会,宛宁的单位有紧急任务,宛宁不得不赶回单位。子乐也知道宛宁的工作性质特殊,也可以理解她,嘱咐宛宁之后就回家了。等到宛宁回到家,子乐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但是到了第二天,子乐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不再温柔耐心,语气冰冷,不怎么搭理宛宁。

不仅是看演唱会,有时候子乐邀请宛宁出席晚宴、去看父母等等,宛宁大部分时间会去陪同子乐,但偶尔也会因为工作原因不得不改变计划,但凡遇到这种情况,子乐必然会在第二天变得反常。宛宁说,子乐也不会吵闹,就是板着脸,不理她,这种冷暴力让她已经快受不了了,子乐嘴上说理解宛宁,可实际上用冷落她的方式不断地报复和攻击她。渐渐地,子乐冷落宛宁的时间越来越久,直到现在,子乐变得不再温柔和耐心,他开始无端地怀疑宛宁移情别恋,时不时要求检查她的手机,看她的聊天记录。

在频繁的怀疑与冷暴力之中,宛宁起初还会愧疚,而到了现在,宛宁感受到的是愤怒和绝望。

子乐自己也很痛苦,他说他总觉得宛宁不愿意和他在一起,让他心里很不安,他也想好好地和宛宁在一起,但是真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也许深陷其中的宛宁和子乐很难看到他们背后的羁绊,但是站在观察者身份的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对子乐来说,宛宁的行为对他来说意味着拒绝,而对宛宁来说,子乐的反应代表着愤怒和攻击。

为什么曾经相爱的两个人会互相憎恨,最终变成用婚姻伤害对方的人呢?为什么子乐明明很温柔,也很爱宛宁,但是却对宛宁的拒绝如此愤怒呢?

其关键就在子乐对于拒绝的高度敏感上。

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子乐平时都很好,唯独在感受到宛宁拒绝他的时候,他就会变得非常愤怒,然后用冷暴力攻击宛宁。频繁地愤怒与攻击,让宛宁逐渐失去耐心,最终失望,而宛宁的失望在子乐眼里又变成了持续地拒绝,于是子乐也开始持续地用冷暴力对待宛宁,如此恶性循环,最终两个人失去了最初的美好,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婚姻的基础破碎,精神纽带断裂,他们都陷入了丧偶式婚姻的摧残之中。

为什么子乐对拒绝的反应如此强烈,甚至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呢?为什么有的人能很坦然地面对拒绝,有的人对最微小的拒绝则难以忍受呢?

这是因为我们曾经被拒绝而伤害的程度不同,最终形成了我们对拒绝的敏感性的差异。

我们曾经,尤其是幼年时期,失去了什么,就会用一生去寻找什么,而被什么伤害过,就会用一生去躲避或者报复什么。

子乐对于拒绝如此敏感,其实是因为他小的时候曾经被拒绝深深伤害过。

子乐的父亲是一个情绪变化比较大的男人,他很爱子乐,在子乐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会带他去游乐园,带他去旅游,去品尝各种美食,但是,他的父亲有时候会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心而对子乐板着脸,不说话。小时候的子乐还不能理解父亲是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利才情绪不好、不愿意说话的,在他看来,这就是父亲对他的拒绝。一个深爱自己、保护自己的人,突然拒绝了自己,这对于幼小无力的子乐来说是巨大的恐惧,子乐一方面开始出现对拒绝的怨恨,另一方面认为是自己做的不好,才会被拒绝的,逐渐形成了所谓的“非我”,变得极为自卑和没有安全感。

在日后和宛宁的生活中,这种对拒绝的怨恨变成了他的冷暴力,这种自卑变成了无端的猜忌和痛苦。

子乐对待宛宁的方式似乎就是他父亲在子乐小时候对待他的方式的翻版。

形成和维持积极且持久的关系是人类的一种基本的需要,就像对食物、水、安全感的需要一样,它已经深深地植入到人类的进化过程中。如果在人际关系中知觉到来自他人的拒绝,个体会感到受挫、焦虑、痛苦等。这是人类的社会属性带来的必然结果。

但是个体对拒绝的知觉是有差异的,有的人对拒绝线索并不敏感,有的人即使对非常细小或者模糊的拒绝线索都很敏感,心理学家指出这与个体的拒绝敏感性有关。

什么是拒绝敏感性?在心理学界,拒绝敏感性是“个体对社会关系有一个消极的预期,即对人际交往中可能出现的拒绝、不适以及痛苦遭遇的担心和恐惧的程度”。

拒绝敏感性高的人,总认为自己会被拒绝,并对拒绝产生了紧张的愤怒反应。因为这些个体非常担心被拒绝,所以被拒绝之后就会很愤怒。当感知到预期的拒绝时,个体就会产生敌意或攻击行为——这是具有高拒绝敏感性的个体不容易摆脱的恶性循环。

对于具有社会属性的我们来说,拒绝这个词眼是直接连接到生命本源的,因为对于刚出生的婴儿来说,被拒绝,就以为着失去了抚养者,就意味着死亡。

所以,拒绝敏感性的力量如此之大,几乎可以控制一个人的行为,让我们明明知道这么做不对,但还是控制不了心中的愤怒和恐惧。

拒绝敏感性是早期经验的产物,心理学家根据理论推理和实证研究证明了拒绝敏感性是个体早期经历的拒绝体验(父母、同伴 )的结果,并会在之后的生活中不断加剧或者减轻。 首先是父母的影响。

我们每个人对于他人对自己的需要是否满足都会形成一种预期,而这种预期取决于在婴儿时期主要抚养者是否满足我们的需要。当主要抚养者满足婴儿的需要并且具有一致性,比如当婴儿感到饥饿而哭闹的时候,母亲总是能耐心地出现在婴儿身边,并且温柔地哺乳,那么婴儿就会形成一种安全的工作模型,即自己是被他人接受和支持的,他人是可以信任的;相反,如果主要抚养者经常性地拒接婴儿的需要,比如母亲的情绪很低落或者焦躁,对于婴儿的哭闹逐渐失去耐心,不会在第一时间哺乳,或者哺乳的时候带着不满与抱怨的情绪,婴儿就会形成一种不安全的工作模型 ,即对能否得到他人的接受和支持感到怀疑和焦虑,认为他人是不值得信任的。这种工作模式相结合形成一种组织框架,这个框架被儿童用来预测将来的社会环境 ,影响他/她的观念、经验和行为。而这种框架一旦形成,将影响我们的一生。

与此同时,我们对于遗弃、虐待、羞辱和背叛都会存在与生俱来的“基本焦虑”,这种“基本焦虑”的程度会因为早期的体验而定型。早期的拒绝体验会放大对他人的“基本怀疑”,因而破坏以后的人际关系,使得个体对即便是非常微弱的排斥或拒绝信号都很敏感。基于这种“基本焦虑”,我们在婴儿期的时候,会根据与父母的互动过程中知觉到的经验而形成自我评价标准,如果我们被父母接纳,被耐心、包容地对待,就会形成“好我”,让我们觉得自己是值得被爱的,同时也会积极地爱别人;如果我们始终被父母拒绝,我们饥饿、寒冷的时候,没有得到父母及时的照料,就会形成“坏我”,让我们觉得自己是不值得被爱的,从而也不愿意为别人付出我们的爱;而父母时而接纳、时而拒绝,就会让我们不知所措,然后形成“非我”,让我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值得被爱的还是不值得被爱的,我们也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应该去爱别人。

前面说到的子乐,就是属于形成了“非我”的类型,他不敢确定宛宁是不是真得爱他,就像他小时候不敢确定父亲是不是会接纳他或者拒绝他一样,于是他对宛宁的拒绝摇摆不定,平时很温柔,但是一旦被拒绝,就会实施冷暴力。

这是我们婴幼儿时期父母的影响。

而当我们进入儿童期和青少年期的时候,同伴的重要性大大增加,因而受到同伴接受和拒绝的影响迅速加剧。由于我们过去在与父母的互动中已经形成了属于自己的对拒绝的认识,并形成了“好我”、“坏我”和“非我”的自我评价,于是,我们会利用与同伴的交往来检验自己的认知。也就是说,同伴对我们的态度,会加剧或者减轻我们已经形成的对拒绝的认识以及对自我的评价。

在咨询中,我们会遇到许多受到同伴欺负的人,他们会表现为安静、焦虑、敏感以及抑郁,这种模式非常类似于高度拒绝敏感性。嘲弄则是欺负的一种特殊形式,研究表明,长期的嘲弄体验导致个体认知失调,从而造成其人际困难。心理学家对789名大学生的研究表明,儿童期和青春期的嘲弄体验可以显著提高拒绝敏感性。而同伴的友谊特性,如陪伴、平衡、帮助、安全、亲近等,对拒绝敏感性则有显著的降低作用,拥有高数量和高质量友谊的儿童和青少年产生担忧的可能性以及对拒绝的恐惧更低。

心理学家曾经做了这么一个实验:把志愿者分为两组,让他们同时体验相同的被同伴拒绝的感受,然后,让其中一组获得新的同伴的支持与接纳,而另外一组则不做任何处理。结果发现,前一组志愿者对于拒绝的敏感性显著降低,而后一组的拒绝敏感性则没太多变化。由此可见,与父母的影响相比,同伴的态度对于拒绝敏感性是同样重要的。

除此之外,有研究表明不同的年龄阶段个体的拒绝敏感性也不同。

我们的大脑里有一个区域叫做内侧前额叶,这里负责控制社会功能,也就是人际交往等,这里过度活跃,将带来情绪的剧烈波动,进而加大控制情绪的难度。青少年的这一部分脑区比成年人更加活跃,所以,在青少年时期,我们本来就比年长的人更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相比于年长的人,青少年对于拒绝的敏感性普遍较高。

说到这里,我们自然会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如果对拒绝特别敏感,那是不是就注定要带来不幸的婚姻呢?

不是的,我们在上节课也说过,婚姻是一次重生,它让我们再一次回到刚出生地时候,那种相互依赖和相互照顾的感觉,只不过这一次,夫妻双方既是婴儿,又是父母,于是,我们就有了机会帮助爱人走出阴影,也有了机会弥补曾经的创伤。这也是继父母塑造、同伴影响之后,拒绝敏感性形成的第三个重要阶段。

宛宁能够走进我的咨询室,我真得很感动,我看到了她为了家庭而鼓起了的勇气,我也看到她内心的痛苦与迷茫,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婚姻还能不能继续下去,但是她想试一试,不在心中留下遗憾。

我在咨询中向宛宁委婉地解释了子乐的反常行为背后的原因,告诉她,子乐的反应并不是不爱她,而是他心中已经固化的拒绝敏感性在控制他,让他很难接受哪怕最正常、最轻微的拒绝。

而这种固化不是子乐能够选择的,是在子乐童年与父母的交往以及之后与重要同伴地交往中形成的。子乐的父母很爱子乐,带给子乐温柔、善良、上进的优秀品质,但是人无完人,子乐在处理拒绝的方面似乎留下了一些创伤,这也成为了让他们痛苦的根源之一。

我告诉宛宁,现在你们结婚了,子乐知道自己不能控制自己被拒绝之后的情绪,他也很痛苦,但是,你们结婚了,就又有了机会重新面对被拒绝的创伤,并且修复它。

我在咨询中还和宛宁聊了很多,目的就是引导宛宁看清他们婚姻关系的本质,然后陪伴她做出属于她的决定。

幸运的是,在咨询进行到第十三次的时候,宛宁领悟了子乐的行为背后的原因,宛宁说,她现在面对子乐的行为,似乎不再那么痛苦了,因为她也感受到了子乐的痛苦,也理解了子乐并不是不爱她,而是真得很难控制自己被拒绝之后的愤怒与恐惧。于是,宛宁对待子乐的攻击,开始变得包容与理解,而子乐也在这种包容和理解之中,寻找到了被理解和接纳的温暖,也开始能够控制自己对于拒绝的恐慌,进而打断了高度拒绝敏感性的恶性循环。他们的婚姻也开始在深度理解对方的基础上慢慢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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