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村庄

我曾经见过S.在一次会议上,我们是同一个系统的同事,她来自一个小山村。S思维敏捷,热情洋溢,梳马尾,穿运动服,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名干练的小姑娘。事实上她已经不再年轻,年纪五十开外,家中有八十多岁的公婆。我对S说,要尊重他们的死亡。后来S没再来过,听说她又用了一些民间的法子,恢复得不错。

    我曾经见过S. 在一次会议上,我们是同一个系统的同事,她来自一个小山村。S思维敏捷,热情洋溢,梳马尾,穿运动服,给人的感觉就是一名干练的小姑娘。事实上她已经不再年轻,年纪五十开外,家中有八十多岁的公婆。

    谁能想到几个月后,她来到我的咨询室时,竟然形同老妪,我几乎不能认出她。

    她说是失眠把她折磨成这个样子,缘起是公公的非正常死亡。

    我其实是个主要做个体咨询的咨询师,但是我对家庭系统排列很感兴趣,看过几乎所有这方面的书,也上过一些课程。 由于我在体制内工作,并不具备做家排的环境,所以我对这项技术,就有了自己改良的用法,其中比较简单的是就是画出家族图谱,基本画法就是男性用方块,女性用圆形来代表,死者的图形涂黑。夫妻之间用直线连接,若离婚则在直线上打两个短斜杠。 子女在夫妻下方一排,按照排行从左到右依次画出,并用直斜线和夫妻间的直线相连。家排比较强调的是每个人都有归属权,所以一些非正常的关系,包括谋杀,收养等都要画出来。家排的一个神奇之处在于,当你以一个宏观的视角来看整个家族,跟你身在其中时,会有完全不同的感受和判断。

    曾经,我和我的一个来访者一起画他的家谱图,我们画图-讨论-画图,再画图-再讨论-再画图,最后成稿时,他的父系和母系的家谱图,结构几乎一致,内容完全相反。也就是说在父系图谱中有一名生者,在母系图谱中,相同的位置,是一个死者; 在父系图谱中有一名男性,在母系图谱中,相同的位置,是一名女性;反之亦然。这是一个很震撼的经历,他认识到了家族的宿命,接受了自己的宿命,然后,在此基础上,开始了自己全新的生活。     

    我在和S一起工作的时候,脑海里首先就有一个家族图谱的基本框架,听S讲述她的事情的同时,我会把她提到的人,一个一个填入到这个框架当中去。我把每个人都抽象成一个点,每一件事都抽象成一条线。我意识到这个图谱中,随着S的讲述,黑色图形的数量在不断增加,但是我不动声色。我不确定我当时是因为情感隔离,还是因为冷静克制,才面无表情。

    我一直在脑海里绘制这张图。我准备等S讲完了,就把这张图画出来,把其中的规律总结给她看。然而,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然,生活中总是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咨询室里也是。

    我看到S忽然把手机拿了出来,她轻触了几下,把手机递到我眼前,手机里是S的公公被砍死时的照片,伤口狼藉,血迹斑斑。

    我在一刹那,听到了这个故事,这是到目前为止,最后死亡的那个人,是家谱中最后被涂黑的那个图形。

    我在一瞬间,听完了这个故事。 S的婆婆,在一个毫无征兆的早晨,用砍柴的斧子,砍死了自己的丈夫。一个八十多岁,瘦小干枯的老太太,吃力的举着斧子,砍在丈夫的腕上。一下一下,用了好久,砍了好多刀口,鲜血才喷涌而出。

    死去的同样是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他已瘫痪多年不能动弹,也许他早就想解脱了,也许他没有这么想过。这个人的的死亡就像是一道闪电,照亮了一群人,就是在他前面死去的那几个相对年轻的人,他们死于癌症,煤气和意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他的死复活了他们,在我的意识里,本来他们只是一些黑色的圆,和黑色的方块。我在看到老人的死亡照片的同时,也看到了这些人死去时的状态。在我的意识里,他们从抽象的图形,一下子变成了活生生的死者。

    在那一刻,我呆若木鸡。当然,如果我足够虚荣,我可以说我是处变不惊。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安慰S,我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我脑子里回响着穆旦在《赞美》中的句子:

     “......

    为了他我失去了拥抱的安慰, 

    因为他,我们是不能给以幸福的,

    ......”。

    在那一刻,我意识到“他”就是一个一个的死者。

    我对S说,要尊重他们的死亡。然后,时间到了,下一个咨询在等。后来S没再来过,听说她又用了一些民间的法子,恢复得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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