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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很多大学应届毕业生来说,考研不失为一条“暂时逃避困境”的出路,那至少可以缓上两三年再面对就业压力。
现在,有一个好消息:根据教育部发布的公报显示,研究生仍然在扩招,意味着机会更多了;但坏消息是:这条路的代价也在增长,别的不说,学费就肉眼可见地上涨。
就在最近,某C9大学宣布,2026年社会工作硕士专业学位研究生的收费标准上调至每人80000元/全程,而这一数字去年还只是48000元,此次一口气上调了67%。如果再加上就读期间的各种开支,没有十来万是读不下来的。
这并不是孤例。从各高校研究生招生信息网等公开的数据看,几乎所有专硕的学费都在上涨:2025年相较2024年的涨幅基本上20%起步,有的因为原本基数太低,涨幅更是惊人(如某东部211高校的翻译专硕学费从2023年的8000元/年上调至25000元/年);有的似乎涨幅不多,但总额却令人看了心惊,如东华大学国际商务专硕的学费从15.8万攀升至21.8万,这已经远超一般工薪家庭的年收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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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学费上涨的大抵是专业型硕士,学术型硕士(学硕)基本还是固守着每学年8000元的收费。这种分化也是近年来研究生教育的一大变化:以学术研究为导向的学硕收费低,但名额在减少,一些高校的学硕专业甚至陆续停止招生;与此同时,注重实践能力和技能培养的专硕,却不断扩招,学费也水涨船高。
公平地说,这么做自有其道理:致力于学术研究的毕竟是少数,也不该用学费把一些有志于学术的人才挡在门外;反过来,专硕本身就是为了让研究生教育更好地满足社会需求,强调实用技能,而来读专硕的,与其说是为了学术上深造,倒不如说是为了技能知识更精进一层,随后也凭借这一学历谋得一份更好的工作——既然如此,那学费确实应该和学硕拉开点差距。
从院校的角度来说,也有足够的动力扩招专硕,毕竟显而易见的一点,学费上就能增加更多收入。
苏格兰有一项规定:本地学生就读于本地院校,一概免除学费,如果学生能证明某一专业是苏格兰院校里没有的,那么他前往英格兰读书,也会给予学费补助。这一政策的本意当然是好的,但对苏格兰的大学来说,来就读的苏格兰学子越多,自己的财政压力越大,因此它们为了弥补财政缺口,就大力招收国际生,并收取高昂的学费,其结果,有的专业甚至一个班上高达90%的学生都是国际生。
国内高校扩招专硕,背后只怕也有相似的动力。但这么一来,教育实际上就被理解为是一种个人的投资行为:学生花钱花精力,用上2-3年读个专硕,最终是期望接受了这一教育经历,凭借着那张文凭,获得更好的职位和收入——但如果这一期望落空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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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分配的年代早已过去,现在就看你如何理性考虑、自主决定了。如果你只想着读研逃避就业,在校园里多混两三年,那么到最后,所有的结果,只能由你自己承担。
因此,任何人在考研之前,最好自己想想清楚:你是不是有必要继续深造?花那么多钱和时间,是想获得怎么样的结果?
乍看起来,这道理似乎再明白不过,但在现实中,很多人其实并不清楚——或者更确切地说,他们从小就不习惯对教育投入做理性计算。
虽然很多中国家庭对生活开支惯于“量入为出”的精打细算,但对教育投入,普遍想法却是顶格投入——中国家长在表态支持孩子读书时,最常说的话就是:“只要孩子能读下去,家里砸锅卖铁也供!”其背后隐含着这样一种绝对的信念:读书无论如何是一件好事,多大代价都是在所不惜的。
如果这只是表达一种决心,那当然没有错,但在现实中,普通家庭的资源毕竟是有限的,想想看,对一个工薪家庭来说,如果耗费数十万,几年后孩子毕业出来仍然找不到一份理想的工作,那现实点说,还不如早点踏上社会,好歹自力更生养活自己,也给家里减轻一点经济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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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教育一直很昂贵。根据《私人生活史》卷四,19世纪的法国,连上中学都“始终是局限于上层阶级的一种特权产物”,大学就更贵了:1880年巴黎一名女仆的全年薪水是500法郎,但一名读大学法律系的学生,仅报名和参加入学考试就要1000法郎,学医则要3000法郎。时至今日,即便法国公立大学基本免费,但单单在巴黎生活,一个学生的生活开支就要耗费掉平均最低工资收入。
在中国也一样。早有人注意到,新式教育的一大问题就是费用远比旧式科举为高,而新式学堂又都集中在中心城市,学生的旅费、住宿费、生活开支都高。
汪一驹对1930年代的学费有一个测算:一个家庭有30亩地才能支持两个小孩上初小,有50亩地才能支持一个小孩上高小。所以教育学家舒新城当时就感叹:“学堂重地,无钱免入。”
至于留学就更不必说了,那是连小康家庭都难以支撑的。应星在《新教育场域的兴起,1895-1926》一书中回顾中国现代教育初兴的那一时期,得出结论:“各级学堂间的地理布局既是文化资本的布局,也与经济资本的分布密切相关。”
现在的时代当然早已迥然有别了,但普通家庭培养一个孩子深造仍然不容易。这里的关键之处,还不在于投入的成本有多高,而在于回报有多高——以前无论家长还是学生都大致可以判定,高学历从长远来看回报肯定远高于低学历,然而现在,这一点从未如此不确定。
在高等教育已经普及的当下,“读完大学”几乎已经被默认是人生标配了,但再往上呢?读研、留学,对绝大多数普通家庭来说,仍然堪称奢侈消费。然而,和一般消费要考虑性价比不同,对教育的投入,中国家长格外舍得花钱,而且常常是孤注一掷的。
如果把这看作一项投资,那其实是周期极长、不可控因素特别多、投资回报的不确定性也相当高的,这不但需要对各种信息的充分了解和理性考虑,尤其重要的是受教育者本人要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自主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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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情并不到此为止,因为弱者的选择永远都是很少的,常常还受限于信息的缺失和支持性资源的匮乏,何况,有时候你甚至根本没得选——如果不考研,你只有回乡种地一途,那你怎么办?只能咬咬牙再赌一把了。
在职业歧视普遍存在、工作机会的可获得性又很差时,仅仅归咎于当事人的“非理性”,实质上是让结构性困境由个体来承担,其结果,这最终只是让弱者自己咽下了苦水。
更重要的是,如果教育完全变成了一项可购买的服务,普通家庭的孩子掂量下来放弃“昂贵且不必要”的深造机会,这看似是“理性”了,但长远来看,也意味着家庭的财力将限制学生的选择权,到头来,寒门子弟就真的更难“知识改变命运”了。
这些盘根错节的问题,眼下没有简单的答案,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不能仅仅让个人承担选择后果,而应该让各方都参与进来一起探讨,否则,有一天或许全社会都要承受由此而来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