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金尚
一、创伤性记忆
创伤性记忆，很多时候被叫做侵入式记忆，或创伤的再体验。
创伤经历的再体验，无论被侵入的是记忆、梦境还是行动，伴随的情绪强度都正如创伤性事件发生时一样，受创伤者会持续地受到恐怖与痛苦的折磨。
这些情绪在本质上与一般的害怕、生气不同，它们不但超出一般情绪体验的界限，也超出了一般所能忍受的范围。
创伤性记忆是一种零零碎碎的回忆。创伤事件发生后，大脑对信息的处理有两种：一种是显性记忆（叙事性），主要储存在左半球，与信息的分析、连贯、程序有关，主要通过词语、符号进行操作；另一种是隐性记忆（感官性），主要储存在右半球，主要负责对来自杏仁核周围的感官、情感、动力性进行处理。
然而，在严重精神创伤发生以后，受创伤者左右半脑重要区域的功能会发生脱节： 往日行之有效的信息处理过程，以及语言、符号等运行机制都停滞下来；而那些负性的、凌乱的感觉和情绪以片段的形式被储存在了右半球。这些令受创伤者感到困惑、以各种方式再体验的信息片段，是他们在经历创伤之后，无法完整清晰地叙述创伤过程的神经生理学基础。
因此，很多受创伤者无法真实准确地报告自己的体验，创伤发生后的短时间内，很少有受创伤者会有叙事式的回忆。即使在最痛苦、也是最有可能寻求治疗性接触的时候，也依然有超过50%的当事人，无法完整系统地讲述与创伤事件有关的故事。
二、创伤性记忆的形式
1、记忆破损
◆碎片式记忆
红色、血腥、头发、桌角、拳头、双手，这些零零碎碎的记忆，一直在明的脑海中，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妈妈死了？
为什么爸爸入狱了？
为什么我被送儿童福利院了？
创伤性记忆完全不同于令人愉悦或烦忧的普通记忆，普通记忆通常能够被加工成一个连贯一致的故事。
而创伤性记忆常常以片段式的记忆碎片形式出现，比如难以整合的感觉、情绪、影像、气味、味觉、想法等。再譬如，一次重大交通事故中的幸存者，当他在加油站加油，闻到汽油的味道时，突然被极度的心跳加速和不可阻挡的恐慌感所包围，拼命地想要逃离。
◆心因性失忆
那次大火之后 ，洁不仅失忆，还失语，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任何事情。
洁一个人在异地漂泊，然后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现在有人说是她以前的丈夫，她当然不会相信。
在经历了创伤事件后，受创受者是否会记住那些可怕的经历?
事实上，很多人似乎对自己过去，曾经经历过的创伤性体验一无所知，那一段可怕的经历似乎已经从他们的记忆中被完全抹去。
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遗忘。由于人类心理的保护性机制，这些创伤性记忆被压抑到了意识层面以下，使人很难回忆起来。但是，这些记忆却在发挥着作用，影响着当事者的行为与情绪。而且，在很多年之后，它也有可能被唤起。
2、噩梦
茜的童年好像经常做噩梦，
有时候是一个人在无人的怪石嶙峋中，有一个很深的无底洞，茜就一直往下掉，然后惊醒；有时候是什么人在追茜，追到茜腿腿跑不动了，然后惊醒；
又或者周围都是妖怪，要吃茜，茜害怕得躲到桌子底下，然后惊醒……….
如果过去受过心理创伤，那么所做的梦，常常就是噩梦。身边的人，可能会听到受创伤者在梦中急促的呼吸、嚎叫、哭泣，并且伴一些肢体动作，随后被惊醒。
噩梦的内容，常常是被追赶、被砍杀、坠入深渊，或者是自己进入了一个特别可怕的、重复的一个密闭空间。比如：
◆在下楼梯，楼梯就突然断掉了，底下变成了一个悬崖......
◆到了一个密闭的地方，有个妖怪，门打不开，自己逃不出去.....
◆在一个怪石嶙峋的山上，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你一直往下掉.....
◆抗日战争中，你与鬼子搏斗，最后，鬼子拿着大刀向你刺来.....
◆莫名其妙到了阴司，周围到处都是妖魔鬼怪，没有一个熟人......
◆.......
3、闪回
刚才在早餐店，看到一个50多岁的妇女，在与店员吵架。
那个妇女有着和颖母亲一样的嗓门和语调，连口音都是惊人的相似。
颖一下子整个人都感觉不好了。
闪回就是过去的记忆闯入现在,并且使得过去的事情似乎就发生在此时此地（由Mary Beth Williams提出）。闪回可以作为一个即刻出现的轻微“信号”，或者是整个经历的记忆，就如同过去发生的那样在现在出现。
对闪回的体验可以有多种形式。有些人只是“感觉到”以前有过的创伤，而另一些人则好像真的回到了从前。闪回未必是一段完整的记忆，但它可以是一段反映过去经历的片断，比如说受虐的躯体感受，或者一种声音，或者某种香气的嗅觉感受，或者是强烈的危险感。
虽然真实的事件都已经是过去了，但是闪回可以在瞬间发生，是一种“就是现在，就在这里”的状态，所以，它带来的感受可以特别强烈，也可以令人十分恐惧。
闪回可能被许多不同的事情引发。比如某人的声音、以某种方式被触摸、某些东西引起的嗅觉和触觉、某种身体姿势、看到某个与施虐者相似的人、某些词句或某个地方........
发现你的闪回：（此方法由Mary Beth Williams提出，金尚进行了本土化改编）
◆回想一下过去两周内你经历过的闪回，描述一下闪回和你的体验....
◆过去你曾有过类似的闪回吗？
◆如果有，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
◆闪回发生时有何种气味、感觉或声音？
◆涉及什么人？
4、虚假记忆
涵被送到诊疗院的时候，被要求讲述发生了什么。
当琼向医生讲述完成之后，母亲又向医生讲述了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到底哪个故事才是真的？
人的记忆有多可靠?
我们的创伤性记忆有可能是“虚假记忆”，也就是我们会把错误的回忆当成真实的事件。英国研究者认为，对于我们所有人，记忆的感觉和感受是正确的，但是，具体的细节和事件情况会发生变形。
“记忆的感觉和感受是正确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我们都可能会有“虚假记忆”。比如一个孩子经历过一段令人恐惧的医疗程序，现在要宣泄这些负面的情绪，那么他可能就会在脑海中脑补一下，当初身体遭受医疗器械侵犯的画面。然后，这个孩子就更可能捕捉到，那些已被自己暗示的信息，产生虚构的“闪回”，并把它确定为真实体验过的事情。
“虚假记忆”最可能来自自我的心理暗示，比如这个孩子的故事；“虚假记忆”还可能来自他者的心理暗示：
如果一个我们所信赖的人，告诉我们这个事情确实发生过，那么这会变得更为可信。也因此，一些受创伤者的“虚假记忆”，可能会与心理师有关，因为心理师重述了受创伤者在过往中的受虐经历。
创伤后心因性失忆，也支持了这个观点。某种程度上而言，在创伤事件发生之后，对其没有记忆，正是一种“虚假记忆”。
越是对某种暗示深切的笃信，越是更有可能创造“虚假记忆”。越是回忆在医疗程序上受到的侵犯和虐待，“虚假记忆”就会变得越强烈。由此，我们不应强迫受创伤者短期内进行回忆，而应等待时间，慢慢让他们的记忆复苏。
从这些讨论中，我们可以看出，我们的记忆会出现空当或变形，但整体的情绪感觉是准确的。
记忆确实会出错，但这通常反映的只是不准确的记忆，而不是情绪的体验。想象一下，两个朋友一起度假，一年以后重新回顾度假的时光。其中一个可能说“哦？我记得好像是三年前的事了。”另一个说，“不，我记得我们去的是博物馆。”记忆确实不会完全准确，但感觉和感受却是真的：我们一起度过了一段开心愉快的时光！
所以，记忆不是事无巨细，某些细节可能会变形或遗失，但是，我们对事件仍具有可靠的“感知”。比如，三岁前的婴幼儿不记得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是其是快乐还是悲伤，是生机勃勃还是死气沉沉，这些感觉和情绪，会深入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以及今后人生的情绪、行为中。
哪怕是到了三岁后，孩子有了记忆 ；而当父母或养育者否认，或抹杀虐待经历时，受创伤的人会对他们的经历感到十分不确定。父母或养育者可能会说，“那没有什么呀”“根本没有的事”“我没那样做过”“你撒谎”，那么孩子会质疑自己对事件的记忆。
即便父母或养育者如何的否认，但是，受创伤者的感觉和感受却是真实的。比如恐慌、害怕、不敢关灯睡觉、强迫性地自伤自残、酒精成瘾、躯体疼痛、生不如死.......
如果感觉感受和养育者的叙述完全相反，受创伤的人可能会陷入到分裂的境地。
三、如何应对创伤性记忆
1、创建一个创伤时间线
取一张白纸，从左边边缘开始，用水平线画出你生命中的每一件重大的事情。从你生命萌牙之前发生的任何重大事件都要记录：
◆你的母亲是否经历过重大的产前事件（流产经历、情绪状态、遭受虐待.....）
◆在时间线上方画出，任何发生在你生命中的重大事件（弟妹出生、搬家、上幼儿园第一天........）
◆婴儿期、幼儿期、学龄期、青春期、成年早期........
◆在时间线下方，记录发生在对你很重要的人身上的创伤事件。
◆你可以用灰暗、打结、断裂、弯折、波浪等描绘这件事情对你的影响程度。
完成这条创伤时间线，你感受到了什么？
2、使用隐喻来描述创伤
可以把你的故事用隐喻的方式描述出来：
◆我是一个 (任何一种动物、植物、事物)，然后简单描述一下这个事物现在所处的状态。
◆一个主角为第三人称的隐喻故事。
◆一个用来描述让你受到伤害的人或事物的意象。
◆一张胡乱涂鸦的画作，或在白纸上画下包括了房、树、人的一幅画作。
◆一个由你所创造的沙盘。
完成这个隐喻任务，你感受到了什么？
3、建立双重意识
在发生与创伤有关的噩梦、记忆、闪回等的时候，告诉自己，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你所处的环境，是安全和被保护的；你是安全的。
以下这个练习出自Rothschild的《The Body Remembers》，由金尚进行了本土化改编，给我们提供了一个从观察角度和体验角度审视创伤的工具：
◆回忆起最近一件让你悲伤的事情。
你的身体有什么变化？肌肉怎么样？内脏器官有什么感觉？你的呼吸怎么样？心率是加快还是变慢了？你的身体发热还是发冷？如果体温有所变化，你身体的各个部位的温度是同时变化还是有差别？
◆然后把你的意识拉回到你现在所处的房间。注意一下墙壁的颜色、地毯的质地。房间的温度如何？在这里你闻到了什么？当你意识的焦点改变时，你的呼吸变化了吗？
◆现在尝试当你记起那些悲伤的事件时，把你的意识保留在当前环境中；当你记起那件事情时，将你的意识保留在当前你所处的环境中，能不能做到？
◆把你的意识集中在你当前的环境中，结束这次练习。
4、离开你的脑海
这一方法是通过转移注意力，将你的注意力，从脑海中导向其他任何一个具体的事物。我们真正的注意力，一次只能集中在一个事物上。如果另外一个事件是中立的、令人愉快的，那么我们将无法同时注意之前那个，不愉快的记忆。
以下这个练习出自海伦•肯纳利《治愈童年创伤》，由金尚进行了本土化改编：
◆你需要非常努力地，将精神集中在你所在环境的某个东西上：比如窗帘，是哪种材质的，纱布还是蕾丝？是微透的还是中透的？是暖色的还是冷色的？
◆随身携带一个有积极意义的物件，最好是可以紧紧握住、有某种气味的东西。当你处于痛苦记忆中时，气味和“紧握”能带你回到当下的现实。
◆想象一个安全的环境，无论何时，只要你想要宁静下来，你都可以到那儿去。请丰富这个环境的布局、装饰、颜色、气味.....让你的环境变得生动起来，你可以随时在里面闲庭信步.......
◆创建一个回到当下的语句，比如“我是安全的”“我是被保护的”“无论如何，我挺过来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５、梦的工作
◆有意识的梦。
比如梦到后面有人追你，你就一直跑啊跑啊，你不知道是谁在追你，因为你根本没敢回头。
下次你就在睡觉之前，进行积极想象，想象你拿着一根棒棒糖，想象追你的人是你儿时的一个小伙伴，想要找你要棒棒糖吃。你回头一看，原来是小伙伴，你把棒棒糖给他，你不害怕了，并和小伙伴一起聊了好一阵。
经过这样的积极想象之后，你发现，在下次做类似梦的时候，你真的手里有一根棒棒粮，你真的把速度放慢了，并且真的停下来看是谁在追你，然后真的发现了是个熟人。
修改你的梦
在睡觉之前，听/读一个美丽的童话故事，或进行一个幸福快乐的冥想。
因为童话故事很像梦境，有一个开头，然后引出情节，再来个转折，最后一个结尾；而冥想可以深入潜意识，改变你对某些事情的体验。
然后你会发现，你真的可以修改梦。本来是已经到了悬崖边，无处可去，忽然发现自己长出一对翅膀飞了起来，或者随身携带了一个降落伞............
6、暴露疗法
在确保受创伤者有足够安全感，并在专业人员的指导下，可以适当逐步地进行暴露疗法。
把你的创伤经历写成一个有开头、中间和结尾的故事，注意事情的前因后果，这将有助于分散与创伤有关的强烈情绪。
以下练习由Meichenbaum（1994)提出，金尚做了本土化改编：
◆创伤事件什么时候发生的？
◆持续了多久？
◆整个故事，从开头到结束......
◆你所觉察到的一切有关场景和事件......
◆有关任何类似于你正在描述事件的更早期事件？
◆此刻你对事件对你影响的理解？
金尚，本名李红艳，老资料网平台心理专家，心理健康教育硕士，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高校心理教师，已出版心理学类畅销书《永远成长的苹果树》《滚蛋吧！抑郁君》，深受读者喜爱和欢迎。另有新书《走出原生家庭的代际创伤》即将出版。